闵橋按照上周和付彬去辦公室的步驟乘坐電梯,到教室發現裡面已經有人在了。是個男生,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正低着頭寫字。他的身材清瘦,穿着夏裝的藍白色polo衫,左腕戴一隻白色手表,黑發理得很短,露出清俊的眉宇。
闵橋放輕腳步,幽靈似的飄到座位上,又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坐下,翻書的動作也很謹慎,沒發出一點聲音。
課桌上堆了一整套嶄新的教材,不是斛崖一中使用的版本。闵橋翻開最上面的物理必修二,快速浏覽完目錄後去細看對應的章節,不自覺皺起眉頭。
陸續有學生抵達教室,肉包子、豆漿、香腸等食物的香氣彌漫開來。闵橋隻吃了幾天的早餐,腸胃竟然就習慣了在這個時間段進食,發出咕噜咕噜的低鳴。
“夏明橋?”一道略微遲疑的聲音落進耳朵裡。
闵橋尚且不适應這個名字,反應了幾秒才擡起頭,見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面前。男生大汗淋漓,身上的淺灰色T恤幾乎被汗水洇透,脖子上搭一條毛巾,渾身散發着熱氣。
闵橋不認識他,“你好。”
“早上好,我叫程霖。旅程的程,甘霖的霖。”程霖摘了眼鏡,雙眼顯得有些無神,“你來這麼早,吃早餐了嗎?”
“沒吃。”闵橋面不改色地撒謊,“還不餓。”
“哦,那早讀完再去吃。”程霖瞅了一眼他的課本,“教學計劃以内的教材我們都學完了,現在已經進入複習強化階段,說白了就是專攻薄弱部分和刁鑽難題,基礎知識點老師一般不會再講的。你想看筆記的話可以跟許閏檐借,我們班筆記就屬他寫的最好。”
程霖是副班長,被付彬找去辦公室,初步了解新同學的基本情況,受囑咐平時多加照顧一些。
“喏,就那位。”他指了指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言午許,閏月的閏,屋檐的檐。”
闵橋看過去,白淨俊秀的男生回望他,友善地笑了笑。
早讀開始前兩分鐘,闵橋的同桌才打着哈欠進教室。
“新同桌,早上好啊。”頭發蓬松微亂的男生懶洋洋地落座,沒骨頭似的趴到桌子上,側頭望着他。
他擁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單眼皮,眼尾微微上翹,棕色的眼瞳明亮又深邃,讓闵橋想起自己小時候珍藏的玻璃彈珠。
“早上好。”闵橋說。
男生随便翻出一張卷子,指着姓名欄裡鐵畫銀鈎的字迹,“符琢。”
“符琢。”闵橋一闆一眼地重複這兩個字,禮尚往來給他寫自己的名字:“你好,我叫夏明橋。”
符琢笑了,漂亮的眼睛彎起來,鼓起兩條窄窄的卧蠶,表面似乎有一層瑩潤的釉光。他模仿闵橋的腔調,“你好,夏明橋。”
闵橋嗯了一聲,轉過頭繼續看自己的書,幾秒後又轉回來,不帶什麼情緒地誇贊,“你的眼睛真漂亮。”
符琢一怔,瞳孔明顯收縮,耳朵更是以令人驚奇的速度燒得通紅,“你,你怎麼……”
怎麼一上來就莫名其妙誇人眼睛漂亮?
闵橋看一眼他紅得冒煙的耳朵,不明白他為什麼是這個反應,“嗯?”
“沒什麼。”符琢又趴回桌上,把腦袋埋進臂彎裡,看起來像洩了氣的氣球,甕聲甕氣道:“謝謝。”
闵橋一個字都沒聽清,又感覺他好像不想理睬自己的樣子,以為剛才說的話冒犯到他,于是說:“對不起。”
符琢轉出半邊臉來,自下而上地看他,“你道什麼歉?”
還是聽不清。
早讀已經開始了,嗡嗡的背誦聲由弱漸強。符琢說話的音量不大,闵橋本來就聽不清,又隻顧看他的眼睛,信息接收能力幾乎為零。
他轉動身體,正對着符琢,微微傾身靠近,目光鎖定他的嘴巴,“抱歉,我沒聽清楚。”
符琢上半身往後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眉心微皺,“你說話就說話,别湊這麼近。”
闵橋神色未變,老老實實地轉回去,很平靜地又道了一聲歉。
符琢覺得他可能是誤會了,想解釋自己不是嫌棄他,隻是不習慣在彼此不怎麼熟悉的情況下近距離接觸。他遲疑着“喂”了一聲,沒得到回應,又小聲叫了一句“夏明橋”,對方依舊毫無反應。
符琢皺了皺眉,不再說話。
早讀期間,付彬來班裡溜達一圈,把闵橋叫出去說了會兒話。闵橋抱着很厚的一沓試卷回來,囊括了自複習階段以來的各科綜合卷和專項訓練卷,付彬讓他暑假完成。
課後,符琢準備去吃早餐,帶着幾分試探意味地問闵橋要不要一起。
闵橋搖頭,又抿着唇微笑,“你去吧,我不吃。”
符琢覺得這個笑容真是陰陽怪氣。
“還沒睡醒嗎?”許閏檐走在他身邊,有些好笑道:“怎麼心不在焉的。”
符琢反駁:“沒。”
許閏檐見他一直在盤飯卡上的風車挂墜,應該是還有話要說。
果不其然,沒過半分鐘,符琢就說出了困擾的緣由,“新同桌好像生氣了。”
許閏檐:“你怎麼惹到他了?”
“不知道。”符琢有點不高興,“我剛才問他要不要一起吃早餐,他對我假笑。”
“可能是有什麼誤會?你要不和他聊一聊,把話說清楚,不然這樣悶着你自己也難受。”許閏檐頓了頓,又說:“彬哥安排你和他做同桌是覺得你性格開朗,人緣又好,能快速帶他融入集體。夏明橋看上去性格比較内向,你不要壞心眼地逗他。”
符琢備感冤枉:“許閏檐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哪有逗他?是他在逗……”
“什麼?”
“沒什麼。”
許閏檐歎了口氣,去水池邊洗手,“總之你和他好好相處,别……”
話音戛然而止,許閏檐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符琢,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玻璃門外——說曹操曹操就到,夏明橋正和一個穿着國際院校服的男生朝食堂的方向走來。校服襯衫穿在他身上空蕩蕩,臉龐不見一絲血色,和旁邊的男生對比起來,仿佛是一張褪色的相片。
“他也太瘦了,應該有營養不良吧。”許閏檐說。
符琢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把擦手紙揉成一團投進垃圾桶,轉身去窗口買早餐。
這個點來吃早餐的學生很多,趙麒澤找了個位置讓闵橋坐着等,也沒問他想吃什麼,按照夏宛澄的囑咐給他安排。
碳水、蛋白質、優質脂肪、維生素和膳食纖維,趙麒澤把所有窗口都逛了一遍才給他湊齊這些,餐盤的六個格子被占得滿滿當當,“多麼?”
闵橋點頭:“多。”
趙麒澤新拿了一個空盤子,依着自己能解決的量把食物分出來一部分,“這樣能吃完嗎?”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随便……”
“快吃吧。”趙麒澤打斷他的話,叉起一隻蝦仁喂進嘴裡,語氣冷淡:“等會兒别遲到了。”
闵橋拿起筷子,看一眼面無表情的趙麒澤,問:“多少錢?我給你。”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