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琢是一個很奇妙的人。
他總有聊不完的話題,興趣廣泛,與他相處永遠不必擔心冷場。博學多識,尤其是對各類建築風格了若指掌,能從曆史根源講到近現代演變。
他在自身擅長的領域裡展現出遠超于同齡人的自信從容,光芒璀璨讓人移不開視線,可大多時候,他又隻是一個思想天馬行空的十六歲少年,甚至有幾分稚氣未脫。
看見孤零零倒在角落的垃圾桶要湊上去合影,拍完後把垃圾桶扶起來靠着牆,哄小朋友似地念叨這樣就不會再摔倒了。擅于模仿鳥類的叫聲,能樂此不疲地與之交戰數個來回。在路上碰到被水窪擋住去路的工蟻小隊,會找來樹葉和小石子給它們搭橋。
“符琢。”夏明橋叫他的名字。
“嗯?”符琢擡頭看他,聽到快門落下的咖嚓聲。
他愣怔幾秒,很自然地對着鏡頭笑,“好啊,都學會抓拍了。”
夏明橋蹲在他身邊,拍一張他剛搭建好的橋。
荷花池裡枯枝零落,荷葉由外向内蜷縮起來,難擋秋風。大概真是借了符琢的好運氣,讓他們得以遇到兩三朵仍在開放的粉色荷花。
符琢去景區商店買常溫的礦泉水,留夏明橋在池邊拍照,等他回來的時候,手裡被塞了一支栩栩如生的文創荷花雪糕。
“謝謝。”符琢如獲至寶,眼睛像發光的寶石,“怎麼突然給我買這個?”
夏明橋用殘留着涼意的掌心摸了摸臉:“老闆說粉色是草莓味,綠色部分是抹茶。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我很喜歡,謝謝小橋。”
“不客氣。”夏明橋第一次聽他這麼稱呼自己,有點不适應,“你想吃什麼都可以,不用顧慮我。”
符琢喜歡甜食,喜歡冷飲,經常買甜點和奶茶祭五髒廟,早讀喝速溶咖啡都要額外加糖和冰塊。這段時間卻沒怎麼吃,今天天氣這麼熱也隻喝冰水。
符琢撕開雪糕的外包裝,笑眯眯道:“吃這個就夠了,我媽讓我少貪涼,我聽她的話。”
夏明橋不置可否,舉起相機。
符琢十分配合地看向鏡頭。
下周即将迎來中秋,公園裡的文創區在舉辦制作月餅和花燈的體驗活動,多半是家長領着小朋友在做,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符琢向來對這種手工制作興趣濃厚,躍躍欲試道:“去玩一玩嗎?”
夏明橋說不出拒絕的話,“好。”
他們去前台登記信息,領到一本花燈手冊,上面印有幾十種花燈的制作教程。夏明橋浏覽一遍,選了一盞步驟比較簡單的四角燈籠,符琢則決定自由創作。
折疊,裁剪,繪圖,粘貼……兩人安安靜靜地制作花燈,相機的電還要留着去動物園,符琢便把手機放在合适的位置錄制視頻。
夏明橋不會畫畫,用镂空模具描了些和桂花、月餅、兔子之類的圖案,又一闆一眼地按照教程上色。
最後一步是安裝小燈,暖色光線穿透輕薄的油紙,引來符琢,“你已經做好了?這麼快!”
“好漂亮。”他繞着圈欣賞一遍,手指隔空撫摸輪廓,贊不絕口:“你的動手能力超強。”
夏明橋的目光跟着他轉,“這是教程裡最簡單的樣式,誰做都一樣的。”
“不一樣,你這個細節處理的特别完美,隻有心靈手巧的人才能做這麼漂亮。”
“……”
夏明橋難得不知道怎麼接話。
符琢笑着問:“我的還沒做好,你可以搭把手嗎?”
“可以。”
符琢的兔子燈籠别出心裁,構思十分精妙,兩隻奔跑狀态的兔子環在外圈,耳朵、眼睛、鼻子和胡須都镂空,内圈是一輪可轉動的圓月,表面紋理粗糙,内部錯落幾塊邊界模糊的陰影。淡金色柔光充盈空隙,燈籠底端墜一簇銀白色羽毛流蘇,三隻很小的星星鈴叮鈴作響。
夏明橋目不轉睛,發出和符琢一樣的贊歎:“好漂亮。”
符琢提着燈籠朝他伸手,彎彎的眼睛亮芒閃爍,像被晨曦照耀的露珠一樣清透,“送給你。”
周圍嘈雜的聲音好像刹那間退去了,夏明橋隻聽到一陣清脆綿延的鈴聲,若隐若現,像從山谷深處傳來的餘音,引人前去一探究竟。
他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可看着符琢滿是赤誠和期冀的雙眼,又說不話出來。
夏明橋久違地想起自己念幼兒園的時候,在美術課上畫了一幅得到老師公開表揚的畫,滿心喜悅地拿回家給爸爸看,卻被不耐煩地揮走,薄薄的紙張裂開一道口子,正好在他和爸爸中間。
于是他把自己裁剪掉,再用膠帶把裂痕粘起來。
夏明橋從未在闵□□那裡得到過正面的情緒反饋,因而也極度缺乏此類事件的處理經驗。好在他目睹并暗自模仿過别人的經曆,知道在這個時候大方地接受會比拒絕要合适得多。
但他也有自己必須堅持的原則。
“我和你交換,可以嗎?”
符琢貌似更加高興,“當時可以!”
他們還有接下來的行程,燈籠不方便随身攜帶。符琢用箱子打包好,聯系跑腿送回家裡,夏明橋那份則送到學校保安室,等晚上去取。
下午逛完動物園,符琢邀請夏明橋去露台餐廳吃晚飯,吹着傍晚微涼的風看一場日落。
舒緩的純音樂在空氣中流淌,漫天流雲赤紅,夕陽燃起濃煙滾滾的烈火。夏明橋眺望着遠方,蒼白的臉龐暫時獲得幾分血色,眼裡一層薄薄的水色閃爍着光亮,像強忍的淚。
“小橋。”符琢把切好的牛排調換給夏明橋,在他轉頭看過來的時候彎起眼睛,“你今天開心嗎?”
不論對視過多少次,夏明橋依然像初次見面一樣感覺這雙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議,讓他想給與最直白的誇贊,“開心。你呢?”
“我也很開心。”
兩人回到學校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一輛停在校門口的邁巴赫忽然亮起了大燈,刺眼的白光割裂路燈的昏黃,吸引他們停下腳步。緊接着車門打開,高大挺拔的男人彎腰走出。他沒有往前靠近,相隔着幾米的距離,目光溫和地投落,“小橋。”
地上的影子又增添一道,是夏宛澄也在,夫妻倆專門在這裡等他回來。
“符琢。”夏明橋看向身側,低聲說:“你先回宿舍好嗎?我過去和他們說兩句話。”
符琢覺得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微妙,但又說不上來哪裡微妙,“我跟叔叔阿姨打聲招呼,然後進去等你。”
夏明橋微愣,喃喃道:“是該……打聲招呼。”
符琢沒聽清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