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橋從許閏檐口中得知符琢已經确定了錄取結果。
雖然也想聽符琢親口說,但符琢不理他,消息不回,見面當做陌生人,避不開的時候禮貌又疏離地打個招呼,座位也換了,他現在的同桌是程霖。
他嘗試過求和,買了符琢最喜歡的芋泥味蛋糕,直接被扔進垃圾桶。
不能浪費食物,夏明橋默默地撿起來,又被符琢搶了去,好像準備拿到别的地方扔掉。
夏明橋一言不發地跟上去,亦步亦趨,眼睛盯着符琢被冷空氣凍得發紅的耳朵。
符琢的語氣很煩躁,“你别跟着我!”
夏明橋的腳步慢下來,“對不起。”
距離不斷拉遠,符琢突然停下腳步,在原地做了幾次深呼吸,又轉身折返,停在幾步遠的地方。
夏明橋這才看到他的眼睛也是紅的,故作冷淡的表情裡藏着委屈。
符琢說:“我問你,你說那天晚上是你第一次過生日,是真話嗎?”
夏明橋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沒找到紙巾,明明平時都會随身攜帶的,“是。”
“好。那我再問你一次,你和趙麒澤是什麼關系?”
“他是我哥哥。”
“親哥?”
“嗯。”
符琢笑了,笑自己愚蠢,“我一次問你的時候,你說你們是朋友,現在又說是親兄弟,你自己不覺得前後矛盾嗎?還有經常來接你回家的叔叔阿姨,你跟我說他們是趙麒澤的父母,可我聽到過你叫他們爸爸媽媽。你還說你的家在很遠的地方,離開父母一個人來這裡讀書。”
他的眼淚掉下來了,像是滾燙的,淌過的皮膚都留下傷痕,“可你的家明明就在這裡,趙麒澤過生日那天,我看到他的朋友圈照片裡有你,你戴着皇冠許願、吹蠟燭,被家人圍繞着切蛋糕,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禮物……你還騙我說你是第一次過生日,你嘴裡根本沒有一句實話?不要碰我!”
夏明橋縮回想拉他袖子的手,“對不起。”
“我不想聽對不起,你不是說要解釋嗎?你現在就在這裡解釋清楚。”
要坦白嗎?夏明橋在心裡問,可這次卻沒有任何聲音幹擾,耳鳴也杳無蹤迹,聽覺靈敏得連眼淚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他倏然發現自己學習了那麼多年的人際交往方式其實都是生搬硬套,應對陌生人或許足夠,可對待親近的人,這些所謂的經驗沒有絲毫用處。他不能切身體會對方的感受,不曾擁有這樣的關系,更沒有想過把誰留在身邊。
牽絆越深就越難割舍,或許符琢也隻是冥冥之中定好的過客。夏明橋不需要親人,不需要朋友,最好某天忽然消失了,也不會驚動任何人。像一滴露珠,悄無聲息地滑落,痕迹全無,沒有人察覺,沒有人記得。
他說:“對不起。”
符琢蛋糕的包裝盒捏得咔咔作響,粗魯地擦去眼淚,“原來這就是你的解釋。”
他大步離開,這一次沒有任何猶豫。
許閏檐和符琢也吵了一架,目前還在冷戰中,但應該比夏明橋的情況稍微好一些,“抱歉,我沒想到會這樣。”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沒溝通好,傷害了他。”夏明橋疲倦地閉了閉眼,輕聲呢喃:“這樣也好。”
他甚至動過把符琢贈予的禮物歸還的念頭,也這麼去實踐了,終于得到符琢的回複。
符琢說:你不要就扔了
再發消息過去,系統提示他還不是對方的朋友。上網搜索一下類似的情況,夏明橋意識到自己被符琢删除了。
夏明橋:符琢,對不起。
Geoff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夏明橋: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
Geoff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夏明橋:祝你往後一切都好。
Geoff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夏明橋:晚安。
清澈的溪流中浸泡着一輪明月,夏明橋伸手去撈,卻失足落水,擡頭發現月亮在遙遠的天空,可望而不可即。
他呆呆地望着,把自己浸入水中,把月亮盛在眼中。
他是腐爛的樹葉,殘缺的魚蟹,是裹滿泥垢的石頭,不會有人願意撈起。就算撈起來了,他也不會為此感到喜悅,隻覺得自己弄髒了别人的手。
所以這樣就好,這樣最好。
夏明橋把禮物放進櫃子的頂層,很久才打開一次,擦一擦灰塵。
萑嘉下雪了。
在夜晚悄然而至的初雪,早上起來一看,已經給樹木穿上了一層薄絨新裝。
夏明橋起得很早,目光被窗外的雪景吸引。他拉開窗戶,伸手去接飛雪,輕盈的雪花迅速消融,留下透明的水痕。
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撈回他的手,又把窗戶關緊。趙麒澤睡眼朦胧,“會感冒的,穿好衣服去外面看。”
夏明橋:“我吵醒你了嗎?“
“沒,起來上廁所。”
還能再睡兩小時,趙麒澤不理解他總是起這麼早,半眯着眼睛在夏明橋的衣櫃裡摸索,挑出一套秋衣秋褲,一件毛衣和一件羽絨服,還有圍巾,毛絨帽,“穿這些。”
“好,謝謝。”
“玩雪記得戴手套。”
“嗯。”
“風不大就撐個傘。”
“嗯。”
宿舍門一開,夏明橋就背着書包出去了。道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掃過,但又落了些雪,很薄,像一層糖霜。
路面濕滑,夏明橋慢吞吞地走,不時停下來觀察路邊的草木。雪不大,他沒有撐傘,藍灰色的圍巾上開出一片白花。
“夏明橋?”
背後傳來一聲遲疑的詢問,他轉過身,同樣全副武裝的程霖頓時笑開,“還真的是你。”
“嗯,是我。”夏明橋眨了眨濕潤的眼睛,說話時嘴裡呼出一團一團的白氣,“早上好。”
“早上好。”程霖跟他一道走,雨傘分他一半,放慢了腳步,“你喜歡雪嗎?剛才跟在你後面,見你總是停下來看。”
“以前沒見過,有點好奇。”
“你老家那裡不下雪嗎?”
“不下。”
“這裡的雪不會很大,推薦你去北方,冰封千裡,銀裝素裹,特别美。”
“嗯,如果有機會的話。”
路過小花園的時候,程霖停下腳步,指向覆滿白雪的蜿蜒小道,“我們走這邊吧,可以踩新雪。”
夏明橋說:“這麼完整,破壞了很可惜。”
“我們不踩,也會有别人踩。而且照這個雪勢,很快又能落滿的。”程霖落後半步,輕輕推一把他的背,“前面有一棵很漂亮的紅梅,這會兒應該開了,邀請你一起賞花。”
校園廣播已經停了,周遭寂然,踩雪的嘎吱聲十分清晰。夏明橋沒來過這裡,到了分岔口不知道該走哪條路,但看到不遠處隐約的一抹紅,便有了方向。
曲徑通幽,視野開闊起來,見烏枝白雪,梅開正豔。夏明橋停下腳步,注視着在風雪中顫動的花枝,“好漂亮。”
“對啊,很漂亮。”程霖附和道。
“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不客氣。”
他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紅梅,寒風陣陣,程霖聽到夏明橋打了幾個噴嚏,連忙說:“走吧走吧,凍感冒了可不好。”
教室裡暖和許多,程霖的眼鏡起了一層霧,取下來擦幹淨再戴上,注意到坐在右前排的符琢快速扭過頭。
他愣了愣,下意識看向夏明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