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
周圍的行人越來越少,偶爾也有幾個來問沈墜兔要不要幫忙,都被沈墜兔搖搖頭說在等朋友給應對了。最後,大家都行色匆匆,在沒有條件和閑心的前提下,人們就自動把沈墜兔美化成她是真的在等什麼人也熟悉校園情況的舊生了,畢竟,她也确實沒有攜帶行李箱。
第二聲雷。
這聲雷讓天像是要掉下來,沈墜兔仰起臉,對着厚疊的雲層,瞳孔是放空的黑。暴風雨向她迎面撲來,沈墜兔卻有種異樣的喜悅,好像是要迎來什麼嶄新的,截然不同的時間一樣,仿佛她來到這裡,坐在這裡,就是為了等這場暴風雨。她把雙肩包越抱越緊,防水的雨傘布隻讓她衣服的領口濕了一塊兒,緊密地貼吻上沈墜兔白皙的脖子,又像是蘑菇的底根破土,不小心對潛伏的野獸露出了帶有可食用暗示的纖細白嫩。
第三聲雷,不,那不是聲,那是一陣。
一切都不可怕,一切都怪有趣的。在大自然的進軍曲中,從沈墜兔面前跑過去的人越來越多,沈墜兔快成了一個置身戲外的觀衆,偏偏有個女人在她面前站住了。起初,沈墜兔并沒有留意她,直到她在沈墜兔坐着的位置旁站定了好一陣子,似乎已經沒有要走的樣子。沈墜兔出于人最基本的好奇心,才側身擡頭看她。那女人有一頭火紅的長發,其實,她身上還有很多别的特質,但是因為她的發色太抓人眼球,就讓她别的特質得先屈居于之後再進入沈墜兔的眼睛。那頭發好像要燒起來一樣,在大雨中成為了一團澆不滅的神罰鬼火,洋溢着超出神所允許的人類該有的生命力。她并不打傘,用的是時下流行的肩傘,也就是把長柄傘的長柄替換成兩個可以吸附在肩膀上的生物新材料短抓柄,省去了手的力氣,收納隻需要把肩柄吸合成一個,是朱雀特産科技日用品,收完後就是普通折疊傘的大小和形狀。功能本質上是一樣的,隻是為了一個方便和牢固,它的價格相比正常的傘就貴了十倍。
沈墜兔貪新鮮,她很少看到有冤大頭真的買這種傘,不免多看了兩眼。肩傘女人像是對這種目光已經習以為常,她花大價格解放的雙手正在專心緻志理襯衫,把袖口的紐子解開,再把袖子攏上去,被刻意雕刻過的肌肉線條已經初見端倪。這不像是在戰場上留下的,因為沒有任何傷口,所以隻能是在模拟訓練場中磨出來。
已經感受了一陣子隔壁紅蘑菇的目光,像攝影機一樣從下到上把她探了個遍。女人又開始綁頭發,這才有空閑低下頭,頭發順勢就在她的五指裡面收攏成一束:“怎麼了?”
她的口氣與舉動,仿佛沈墜兔并沒有坐在輪椅裡,需要她多出一兩句特别關心。沈墜兔特别喜歡這種目光和這種口氣,她用一種近乎天真的語氣:“我喜歡你的傘。學姐,你大幾了?”
女人直接轉過身和沈墜兔面對面,像是很體諒地俯下身,讓學生牌蕩到沈墜兔眼前。這個貼心舉動和女人攻擊性的五官形成鮮明對比,看你的氣勢就像一場劇烈暴風雨本身,或者那五官就是從火裡煉出來的,眉峰彎如薄刃弧,兩眼淞霧藏峰銳。沈墜伸出手抓住學生牌,第一眼晃到的卻是她胸口的胸針和紐扣的皺褶,準确來說,應該是襯衫中間明明嚴密貼合的分線,和那起伏蜿蜒的皺褶。
沈墜兔花了定力去看還沾着幾滴滾落水珠的學生牌:
姜傾,女,法學院經濟法方向,62EL1402。
姜傾等了一會兒,方才說:“這個肩傘是限量款,我從我家鄉帶過來的,朱雀确實少見。”
沈墜兔了然:“白虎的手工業特産總是最厲害的,尤其是生活日用制品。”她又問,“原來我們是同一屆的,那是我比你大,還是你比我大?”
姜傾又回身站正:“重要麼?反正都知道名字了,你叫我姜傾就行。”她又看了沈墜兔,沈墜兔的輪椅,和沈墜兔的紅傘兩眼,“他遲到十分鐘以上了,我得先走了,小蘑菇。”
沈墜兔對自己的新稱号驚奇:“再見。不過你要是方便,能不能順便帶上我呢?”她的目光楚楚可憐,是沈墜兔刻意擰出來的作态,和雨水就要融在一起,這刻意就淡了。沈墜兔已經全然忘了自己最初停泊在這裡的目的隻是為了觀雨了。
姜傾已經走遠了兩步,聽聲,又回頭不掩飾地看了看沈墜兔的小腿肌這一塊:“你分明能走路。”說完,她笑了笑,步子卻離開得更塊,沈墜兔就真在原地呆成了一隻蘑菇。
沈墜兔盯住了她的背影,姜傾的紅發在雨裡飄飄蕩蕩,就像一隻大老虎。真好玩,一頭兇猛迅捷的野獸迫不及待地繞開了一株人畜無害的植物。或者,主客颠倒,應該是是一片漂泊無定楓葉,繞開了一座火山黑漆漆的洞口,底部早已埋了一場更幽深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