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面】
圖書塔不同樓層所借書目類型不同。既然為塔,自然越往上走,空間越小。大熱書籍都在一二樓分陳完畢,而姜傾卻已然爬到了五樓。
她終于又到平地,推門進去,是外區原本書彙集的房間。人少燈暗,隻有姜傾來到某個書架前,内設藏燈才會亮起,據聞是朱雀獨有的省電策略。白虎民風多樸,文化方略以民俗見長,雖四海通文,可語言文字也有變形和慣用的區别。姜傾捧着一本以雪為題的現代詩書籍,倒是默默在櫃前站了良久。
偌大整個不設座位電口的外區室,在圖書館夜晚即将關門謝學的前息,也隻剩下了姜傾一人。從前,她曾經在語言學習中寫了千遍想念故土的公式文字,直到這股感情真正伴着黑暗一起向她包裹而來的時候,她卻千言萬語再難寫成具體的一個字,一行詩。
閉館前十分鐘,姜傾終于再往下走。在四層出口接近的地方,姜傾停步。
四層平地透明欄杆旁,沈墜兔坐在輪椅上,抱着一本又厚又舊的象棋書,應該是剛剛借的。她披着半濕的頭發,像是剛剛洗完頭,不吹幹就趕過來了。擡頭,沈墜兔對上姜傾的雙眼,眼神亮亮的,說話和唱戲一樣,故意吊高了嗓子:
“今日此刻,我不是紅蘑菇,卻是兜兜轉轉,遇見了紅老虎——原來老虎也會來圖書塔啊。”
姜傾又下了幾步樓梯,來到四層:“為什麼是紅老虎?”
自下而上這個角度看過去,沈墜兔的回答很沒氣勢:“那你早上為什麼叫我紅蘑菇?”
姜傾想了想:“像,因為像。”
沈墜兔于是笑了:“那我也是因為像。其實因為我是一隻大象,所以能看出來你是一隻老虎。”精妙的比喻讓原主知道,還算扳回一局,沈墜兔心滿意足,“要閉館了,我就先走了。”
姜傾帶了一點好笑的神色:“下樓就這一個大樓梯,你還能走到哪裡去?”
沈墜兔起立,背起輪椅,風風火火哒哒哒往下跑了,很快就沒影了。
姜傾更是大為驚詫,笑想:不僅是隻蘑菇,怕不還真是隻兔子轉世了!
她不緊不慢跟在後面往下走,又心底疑惑她為什麼非要不吹頭發就來這裡借書,難道是趕着閉館前非要拿到這本象棋書不可嗎?她記得,朱尋樹似乎也很愛下象棋。
說起象棋,還有件趣事:朱尋樹的姐姐,現任總席朱顔,曾經在中學時象棋四區聯賽一舉奪魁,導緻朱家一下注意到了這個小女孩。後來,朱家對朱顔一路傾心培養,最後不負衆望,成為了現任總席,已經連任到了第二屆。
因為這個典故,象棋曾經很風靡過朱雀區一段時間。不過,在現代科技這麼多娛樂中,象棋這種愛好還是顯得有些過于複古和吃人定力了,最後也不不可能成為家家戶戶普及的娛樂項目。
所以,是因為朱尋樹嗎?
還是她就是喜歡這個?
姜傾心裡過了千帆,卻步伐不慢,等她回神,已經到大門口了。
在這時,早上放了她鴿子的吳晖越,消息卻終于姗姗來遲。姜傾耳朵裡的内置信号扣震動——最新的通訊工具,她總是很願意花錢嘗試一些新鮮又溢價的小東西——她拿出手機:
“抱歉,突然大雨,學生證意外丢失,忙于補辦,忘記給你來信息了。”
沒多久,又跳了好幾條。
“你也不催我。”
“我估計你自己已經跑了吧哈哈。”
“好吧,你别生氣,其實我還助人為樂了。”
“我推了一個雙腿不便的新學妹過橋。”
“她長得好可愛,能考到這裡說明讀書也好,真可憐。”
“所以你會原諒我鴿了你一起練箭吧(流淚.動畫表情)”
姜傾打了個電話回去,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她站定在圖書塔的門口,半字不提早上他這麼大雨的失約,隻說:“吳晖越,我沒生氣。就是你說的那個學妹我應該認識,她沒有殘疾。”
“啊?”電話那頭都震撼了,“那她坐輪椅上幹嘛?”
“我是個尊重他人個人隐私的人。”
姜傾認為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她早上不催吳晖越,也不問吳晖越。
“看不出來啊。”吳晖越頓了一下,又有些釋然“你方便的話我明天中午請你吃飯吧,就當賠罪了。順便,我還想和你聊聊‘嗣生’選拔的事情。”
姜傾說了句嗯,通訊雙方就很默契地都挂斷了。
另外一頭,吳晖越放下手機之後,神情卻突然是放松下來了。他正坐在一張長椅上,面前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個女生在排練舞蹈。最中央的女孩衣着最素,眉眼柔和,裙擺綴羽,柔軟潔白,像一隻仙鳥,排的是朱雀區的特色區舞。
音樂停。
她和周圍幾個女孩打完招呼,徑直朝吳晖越走了過來。好像她身上帶了天然的引力,衆人的目光都跟着她。她朝吳晖越示意:“你真的不要緊嗎?”
吳晖越搖頭,下意識避開她的目光:“沒關系,我說了半個實話,姜傾不會怪我的。你排練去了校醫院,我怎麼都要問問你。”
那女孩笑了笑:“半個實話,也是假話,你有時間再好好和她說說吧。嗣生選拔在即,我先過去了。”她在後面人疊聲喊“林雲客”的聲響中回頭,又往遠處跑了。樹形花朵攝像儀跟着林雲客的身影一起移動,此時此刻,沈墜兔正在紙上不停地打個素描的草稿。
最堅硬的筆要畫出最柔軟的羽,承蒙童年,沈墜兔畫畫一直是個好手。螞蟻洞内,沈墜兔布置過後的軟裝依舊簡潔得近乎滲人,唯一增添一些活人氣息的,竟然是兔靈的播報和沈墜兔畫畫工具的七零八落。她抽出另外一張紙,前方,大屏幕在大白牆上,切取監控投影的畫面,她卻已是意興闌珊,隻是随手寫下了“林雲客”,“吳晖越”和“朱尋樹”幾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