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尋樹”那邊,又帶了個“喻明戈”。最中心的人物,名字卻不是文字,隻用紅筆畫了個老虎頭,下面人物關系線劃來劃去,她又把目光放回了“林雲客”這個名字身上。
她又擡頭,用近乎複雜的眼神看向林雲客的背影。
像一片雲,來也柔,去也柔,和她記憶裡的一樣。
當晚,沈墜兔做了一個夢。夢裡面,她也在一個雪白的房間裡。兔靈成為了她的母親,同時也是她的父親。她坐在輪椅上,身體健康,卻怎麼都不肯站起來。那個心理醫生是林雲客的臉,但是沈墜兔知道,林雲客并不是她的心理醫生,隻是她繞來繞去不知道繞到哪裡去的表姐。
沈墜兔的父母在直升機在橫跨太陽湖時,因為“太陽黑子異動”,直升機意外墜落死亡,連駕駛員一起無人生還。案件後續,還扯到了與青龍區的區域糾紛,導緻這件案件直接被壓下,連熱聞都沒怎麼上。那時候,沈墜兔十二歲時,因摔下樓梯腿傷,需要坐輪椅上。
父母就出門一天,她就在别墅陽台抱着畫闆練畫。
她想記錄下父母回來的那個場景。
兔靈繞在她身邊飛來飛去,最後成為一個兔耳朵頭箍趴在沈墜兔頭上。
她從天黑等到了天亮,最後等得累了,也不睡覺,隻以為她記錯了時間。
當時,窗台門口有一棵大樹。它以驚人的毅力在岩漿一樣包裹它的空氣中抽出幾根綠條為沈墜兔伴舞。沈墜兔無聊了,就和它說話。她舉起左臂,舉起右臂,上下,似懷抱,似海浪,卻因為腳傷生根在了輪椅上,比起舞,更像是在施什麼神秘的魔法。她等啊等,等得不耐煩了,忍不住在晨光中畫下了那棵樹。
終于,沈墜兔等到了她的表姐林雲客帶來的噩耗。
十三歲的林雲客當時是乘着日出未出的天光來的。
她隻比沈墜兔大一歲,但現實的龍鱗已經長在她的臉上。她長相顯出了一種如玉如瓷的美,往那裡一坐,就像一尊還未成型,但已有韻的藝術品。林家與總席朱家有了攀親,家門顯貴,她又有藝術特長,優異成績,美麗品行,是未來隻需要毫不費力地去過一種标準人生的模版女孩。
對比之下,沈家與林家雖然曾是親屬,卻落魄很多。到沈墜兔父母那一代,卻是少有來往。自小到大,沈墜兔父母就隻和沈墜兔過他們小富即安的日子。他們甚至溺愛縱容沈墜兔不去讀書,自由發展,自然,沈墜兔就成了那個偶爾被對比議論的“廢掉的女孩”。
就是這樣的一個表姐,來告訴了她這個噩耗。
但林雲客偏偏不是壞人,甚至連一點壞心沒有。
她隻是接受了父母一個任務,并且執行:照顧不幸的妹妹。
沈墜兔自此事後寡言少語,也不上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坐在輪椅上,唯一的娛樂就是自己和自己下象棋。
門響了。
隻有林雲客會敲門了。
林雲客仗着她那張十三歲的,就是所有人人很難舍得朝這種小女孩發脾氣的臉,走到了沈墜兔面前。沈墜兔恍若未聞,隻行棋,但是也沒忘記用搖輪椅這個舉動說了千萬遍的“有何貴幹?”
林雲客不說話,隻看,沈墜兔就也不趕走她。
她知道林雲客也可憐。有的人沒有父母,靠着回憶擁有父母。有的人擁有父母,卻不如沒有父母。林雲客就屬于後者,才讓她少年老成,近乎沒有叛逆期地度過了沈墜兔和她同渡的整個青春。
樹抽新芽,門又響了。
“我想和你下棋。”
十七歲的林雲客對沈墜兔說了第一句多餘的話,是關于象棋的:“燕尋大學有全區最好的象棋聯隊,我有個仰慕的人,他很擅長下象棋。我想赢過他。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想赢過他,而不是我想吸引他。
沈墜兔行到中局,被這句話勾起興趣,她終于回頭,接了話:“可你很沒禮貌,每次都‘不應而入’啊。”
林雲客笑笑:“那你就可憐可憐我,給我這個特權吧。”
林雲客把沈墜兔推到位置上,自己接着下了另半邊的棋。沈墜兔也不推不傲,就這麼閑閑散散地和林雲客下,連計時按鐘的頻率都控在一個恰到好處的頻率。
一開始,林雲客看上去苦心思索,步步為營,一直被制;最後,卻是沈墜兔輸了。
沈墜兔卻不惱怒,把手一擡:“閉門造車果然不能長久。你這水平,可不是來拜師的。”
勝負已分,林雲客暗笑不語。她又仗着沈墜兔不肯下輪椅,就這麼直接在沈墜兔不抗議不拒絕的表情中推着她下了别墅,進了小花園。
那棵被沈墜兔入畫的樹,如今已大到能直直蓋在她的頭上。林雲客推着她的車輪穿過層疊落下的楓葉雨,碾過交錯堆疊的落葉土,就這麼推着推着,推開了朱雀盛夏的兩行窄縫。
十六歲的沈墜兔拿着幾疊亂塗亂畫的再生黃白紙,把它們一張張撕開,随意丢到地上。她把這種行為稱作“雪過楓海”,封為世界最新的一大奇迹,惹得林雲客笑得直不起身。
一陣風過,黃葉作飾别在了林雲客的一頭黑發上。
萬物都靜。她輕輕俯下身,說:“兔兔,考上燕尋大學吧。你不能一輩子躲起來的。”
畫面破碎扭轉,沈墜兔又坐在了輪椅上。夢境裡,林雲客這個心理醫生并不是來安慰她的,她慢慢逼近她,卻是給了她一針活路。一年輔導,奇迹考學,沈墜兔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能力反抗。她醒過來,大汗淋漓,夢境鏡頭停在那棵樹上。雪白的螞蟻洞,兔靈正默默修整充電。她還是現實世界的外人。沈墜兔在幽寂之中,對兔靈幹澀着說:播放新聞,放點新聞,太安靜了,放點朱雀區新聞吧,兔兔。
暫别【珠面】舊事
後接【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