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劇烈的咳嗽。
沈墜兔坐在輪椅上,撕心裂肺地咳嗽,一側手腕上綁着亂七八糟的黑線,還有幾處直接接到衣袖領口内側。在一層層黑線的環繞下,沈墜兔的皮膚近乎像雪一樣的透明。
在聽完兔靈關于“白虎來信”的姜傾播報後,她的臉色近乎搖搖欲墜。
病房身側,隻有喻明戈和朱尋樹。
朱尋樹臉色也不好,他似乎比沈墜兔更害怕沈墜兔現在出個什麼三長兩短,爛攤子直接就砸到他身上。而喻明戈更是為難,她恐怕比很多人都清楚姜傾和沈墜兔當年親密到了什麼地步,不是在戰争爆發後,是在戰争爆發前,她們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就很難再讓第三個人融進去了,無論是誰。所以,這件事理論上,對沈墜兔的打擊無異于當年聽到姜傾叛區潛逃。
“這是小事。”沈墜兔止住了自己的咳嗽,嗓音竟然還是啞着甜的,很微妙,“我第二天還不會死呢,朱尋樹,你這個表情,不如多去看看林雲客。”
朱尋樹不語了一會兒,忍不住:“總席,我理解您的心情。您可以開我的玩笑,但請不要開林雲客,也就是林席的玩笑。她現在甚至還在特需病房……”
“你放心,林雲客根本不在乎你。”沈墜兔好像被踩到了尾巴,夾槍帶棍地說。
也算是對這位大小姐總席的脾氣有了解,朱尋樹又恢複了沉默。喻明戈本想來打圓場,卻又敏銳地察覺到,沈墜兔的情緒好像根本就沒有波動。她的情緒波動都是外浮的,心卻好像聽到姜傾還活着的時候死了。
是的,喻明戈有種直覺,沈墜兔的情緒,好像從來其實都沒動過。
無論是姜傾死了,還是姜傾活着逃了,甚至姜傾叛變了回來了,沈墜兔好像都有一種很微妙的沸點,無論水下怎麼動,上面都被蓋了一層薄膜。
怎麼都沒想到下一個開口的,還是神色情狀猶豫了半天的朱尋樹。
“沈總席,我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那個男記者。”
“哪個男記者?”沈墜兔有氣無力,倒是接的很快。
朱尋樹抿了抿唇:“那個在59區情況交代發布會上,對您無禮的男記者。”他又硬了硬心,“我雖然不知道您會不會誤會,但我想我有必要和您說清楚:那個人不是我或者我指示誰派的,此事更與鄭鳴無關了。在大學畢業後,我和鄭鳴往來就很少,其實我本身并不是最要緊,被誤會我也并不在意。您和我都明白:在您上任後,若您施恩,我能盡到的責任就是在您給我留下的位置上盡忠職守。所以,我希望總席您也不要因為這件事遷怒或者懷疑他。畢竟,鄭鳴現在已經是您的财部首席。”
沈墜兔安靜地聽了半晌,現在更是連咳嗽都沒有了。
她轉頭,看了一下喻明戈:“你怎麼看呢?”
深吸一口氣,喻明戈下意識退半步,背着手,又低頭笑笑說:“我不知道,沈總席。但我知道,反正不是我做的。”
沈墜兔用幾聲大笑回應了,直接把朱尋樹落在了一個非常難堪的境地。
她對喻明戈招招手,用另外一隻沒有綁線的手去抓喻明戈文部黃席的徽章。喻明戈猶豫着,微微俯身,沈墜兔就像在玩一個非常好玩的玩具一樣,把那枚徽章擦了又擦。
“姜傾的父親,那個案子是不是被拖了很久了。”沈墜兔說話的思路跳來跳去的,從這一件到另一件,“我記得,一年了吧。”
拖這個案子的,可不就是沈墜兔本人。
喻明戈和朱尋樹現在的心情是一樣的五味雜陳,但是朱尋樹剛剛說過“盡忠職守”,這肯定是他司部首席該回的話:“是。”
“姜傾叛區,不思悔改,反投歸白虎區。”沈墜兔把手放下,示意喻明戈正身,眼睛裡的光一閃一閃的,“朱雀區追令也于事無補了,此刻那隻大老虎,正想着能不能從兩隻神獸的撕殺中咬下一塊好肉呢。”
沈墜兔拔線,喚兔靈,若有所思。她每次思考的時候就在那摸輪椅胎的花紋。
壓輪胎的第五下,沈墜兔再開口:“事已至此,就先讓他姜英傑父承子罪吧。”
——“去殺掉她的父親,祭奠朱雀區犧牲的生命。”
朱尋樹喉結動了動。
他向前一步,可是沈墜兔的臉已經被喻明戈的人擋了個嚴嚴實實,隻隐約看到了個影子。他近乎克制不住,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最後,化作一聲答應的“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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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姜英傑的命令并不保密,但在消息傳到白虎區的之前,姜傾就通過朱尋樹知道了這一點。
姜傾躺在一頭白老虎的身邊。
這并不是野生老虎,而是半機械體的智能生命。二十七世紀,人類的科技已經突破了生命的底線,在非人類生物的方面。它不會傷害姜傾,甚至會在姜傾流淚的時候,輕輕舔掉她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