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明戈摘勳亮章,前呈示意:“黃席喻明戈,不應而答,還請諒解。”
她又對着監控區擡手:“放人。若有責任,□□首席喻明戈願聽審訊發落。若不放人,今日天明,你們就不再是朱雀區公職人員。”
幾乎沒有人見過喻明戈放這樣的狠話。她一直穩重,攻擊性恰到好處,也不結黨,更無婚姻,沒有得罪的人必要,也沒有人希望得罪她。
吳晖越僵硬在原地,當年,沈墜兔給了他軍權,卻沒有給他“彩虹話語人”的特權。喻明戈雖然和他不同部,但卻是着着實實壓他一頭。
于是,在包含吳晖越在内身後幾十個随軍人員目光的凝視下,姜傾在漫天警報聲中堂堂正正走進了他們共同的母校燕尋大學。她淚痕未幹,步履匆匆,卻不忘了朝喻明戈點了點頭,喻明戈卻像是有意要和她劃清界限,連一眼都沒看她,隻是站在原地,機械地說。
喻明戈說的話如下:“燕尋大學,沈席近日無公開行程,所以允許友區人士回校參觀。還請白虎區姜傾将軍勿去公開場所,以免有竊取機密的嫌疑。”
沒有回答,姜傾近乎往前狂奔,消失在如白晝的夜晚裡。
她知道她在哪裡。
耳釘的定位越來越近,她卻已經不再去想,沈墜兔是何時何地在大學藏起了書簽,姜傾甚至都以為她丢了,她又是在怎麼的情形下拿回了那枚書簽,将它的信号重新鍊接。她這也是算到的嗎?她這也能做到的嗎?
信号微弱,來自地下。
姜傾對燕尋大學實在是太熟悉了,下沉扶梯,衆生蝼蟻的毛筆字已經代替了舊品,是姜傾新任将軍後在沈墜兔的央求下潇灑的新提字。沈墜兔的那扇舊宿舍門是鎖住的,姜傾直接拿了白虎區的随身骨刃切鎖,手由于顫抖而切壞了好幾次。
門開了。
沈墜兔縮在床上,用一種剛剛睡醒,無辜而迷蒙的眼神看她。她還穿着那條去中學訪學互動的花朵白裙,雙手都被拷在她的背後,近乎是以一種嬰兒的姿态蜷縮在輪椅裡的。那枚書簽就夾在輪椅的側袋裡,姜傾知道,因為耳釘的滴滴聲幾乎要把她的耳骨敲得爆炸了。
沈墜兔微微笑了,好像夜裡隻會盛開的五秒的鮮花:“我是在做夢嗎?學姐。”
她的嗓音是啞的,神情卻一點都沒有喪滞氣,隻是就這麼悄聲無息地笑着,好像她已經等了姜傾很久,這是意料之中的,遲早的事情。
姜傾卻近乎要瘋了。
是的,沒有任何詞句都能代替她此刻的心情。瘋了,她要瘋了。她看着沈墜兔手腕的桎梏,和那張看上去雲淡風輕的臉,她都不敢知道她到底撐過了什麼,又或者想象她可能會經曆什麼樣的委屈。姜傾走進了沈墜兔的螞蟻洞房裡,狹小的空間,慘淡的白,很适合做她的永恒監獄。
如果我不來呢?如果我找不到你呢?
姜傾一邊解開她的鎖一邊和她接吻,短的,長的,一吻又一吻,沈墜兔忍不住側頭,帶着點委屈的哭音說:“房間裡……房間裡有他們的監控。”姜傾頓了一頓,拍她的背以示安撫,一句話都沒多說,又壓着身帶她的輪椅往一處牆側滑卡過去,繼續吻她。這次,她還吻她的眼睛,吻了那幾滴新鮮的淚珠。
又在一個間隙,姜傾擡槍,直接瞄準了頭頂那個突兀的,明顯是新裝的黑色監控裝置。玻璃碎了,沈墜兔也碎了,噼裡啪啦的點火音中,沈墜兔去用力扯姜傾的紅色頭發。她幻覺爆發了,覺得姜傾的頭發好像融入在了一場火光中,那場火光,那場災難,直升飛機向下墜落,她的童年從此又要墜入無盡的孤獨與痛苦中。
一顆一顆的象棋子在動,她也被這盤棋困住了一生。
沈墜兔再推她,流着淚搖頭。她說,姜傾,這實在是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你能幫我殺了他們嗎?或者你能殺掉我嗎?姜傾?姜傾?
姜傾笑了一下,她摘下眼鏡,眯了眯眼睛。她望着沈墜兔的臉,仔仔細細地盯着她看,不想錯過她的每一個表情。她說,你扯我頭發,我都沒叫痛。
沈墜兔揚着頭,也笑,露出極其脆弱的脖頸。一個動物像野獸露出脖頸,這分明是一種巨大的忌諱。一場雨,讓兩隻不該相遇的動物相遇了,從此熱帶雨林也能着火,從此所有的野心都随着火焰成型。
姜傾,我替你痛啊。
沈墜兔松開了手,終于久違地睡了第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