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比一張紙還要脆弱的沈墜兔,看上去随時都會碎掉的沈墜兔。就是那股氣勾得她沒有原則地原諒她,讓她不擇手段地保護她。不能和别人走在一起,不準利用别人勝過自己,更不許死在她面前。
她握住沈墜兔的手,自上而下地看她很久,好像确認了很久,這還是一個活人,再如獲珍寶地把她的手捏了又捏,最後,和她十指緊緊相扣。
沈墜兔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又笑了一下,把頭貼靠在了她的大腿側:“你看,雖然那個混蛋千般不是,可是姜傾這個名字,聽上去還是很好。挽大廈之将傾,就像……你無數次救我和朱雀,于危難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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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這邊已然翻天覆地,另一頭,時間線早在姜傾入燕尋大學的時候,本來無奈跟随姜傾而回朱雀區的吳晖越,卻錯過了這一出。阻攔姜傾入校未果後,他不敢在朱雀主城區多耽誤一分一秒,因為前方軍營正處于無帥狀态。他又深夜冒雪疾行而歸。等到了駐紮基地,天将明,吳晖越鬼使神差地,想去找名為待命,實則受監的林雲客。
天色微曦,吳晖越卻知道林雲客向來是早起的人。她正在駐紮箱内倒一杯茶。
意外來客。林雲客擡眼,語氣淡淡:“将軍,雖然這是您的地盤,可您這也太不應而入了,有些失禮吧。”
吳晖越沉默地坐下,極限疲态,那句“不應而入”更是戳中了他昨夜被喻明戈舉徽硬扛的恥辱。劇烈的趕路令他在雪地環境裡的臉色紅得發黑:“這場戰争結束後,也許我們就會結婚了,也沒有人會再阻攔我們。”
林雲客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她笑了:“啊?無人會阻攔,你确定?”
吳晖越誤解了,他的眼睛也跟着紅起來:“我不懂!林雲客,我到底是哪裡不如他?你和我說啊,我可以努力的,我可以改的,哪怕你今日不愛我,明日不愛我,可我相信,滴水石穿,隻要我永遠保護你,你也許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會施舍我一個奇迹呢?”
經年累月的委屈一經爆發,叫他忍不住在林雲客面前突兀地落下淚來。吳晖越露出一個很恐怖的笑容,邊笑邊哭,而另外一頭的林雲客,卻隻是捧着茶杯,輕輕蹙了眉毛。她的天性令她對這種執着背後隐藏的惡意有一種天然敏銳的反感。
“你想錯了。不是别人攔你,是我不願意。這難道不是最關鍵的嗎?你喜歡我,我就一定得哪天喜歡上你嗎?”林雲客放下茶杯,問得真心實意。
吳晖越僵硬着搖頭:“我并沒有這麼想。”他低了低頭,“我隻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喜歡朱尋樹,喜歡到如此地步,其他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再進入你的眼睛了嗎?任何人也無法取代他的光輝了嗎?”
林雲客柔情似刃的語氣裡終于亮出了一點尖銳的芒,讓吳晖越很不适應這樣的林雲客的腔調:“朱尋樹啊,他在高中的時候,有背景,有權力,所以額外迷人。”林雲客眯了眯眼睛,“這種不用特意取悅任何人的感覺,讓我無比迷戀。所以我特别想要打敗他,尤其是他對我并不在意,卻又縱容我的接近的時候。後來我才意識到,其實,我隻是非常厭惡自己,被人當成精心雕刻的花瓶瓷器培養,用來供奉他人的青雲路的處境。”
面對吳晖越的眼淚,她沒有特别表情的輕輕笑了一下:“我曾經覺得我有很多的特權,比如父母的傾心培養,比如朱家殷勤林家的姓氏,比如一些特别的機會。後來我才知道這不過是他們随口丢下的一點彩頭,讓無數人拼了命去争,去搶,去以被選擇為榮——如果可以,我多想當一個男人啊。”
最後,那抹笑變得凄慘:“你是不是要說我看不起自己?或者我的性别傾向很偏激?朱雀區女性的處境就是這麼不值得去矯飾——我無法說出我以我是女性生在朱雀區而感到幸運,但我确實為我是女性而今在朱雀區外交部首席而感到光榮。從始至終,我并不厭惡我是女性,但我厭惡我是朱雀區的女性。如果我是個男性,我就不會被困在待價而沽的未婚身份裡,我可以去選擇,我也可以有資格不選擇。”
吳晖越已經不再流淚了,他好像從未見過這樣的林雲客。
林雲客摸摸側邊的太陽穴:“是啊,是不是你印象裡的我,永遠都不生氣,永遠都不崩潰。你沒見過真正的我,你一廂情願地愛上了想象中的林雲客呐,吳晖越将軍。”她轉過頭,不再看吳晖越一眼:“将軍,雪天路遙遙,我知道,你千裡跟送了個故人回返了朱雀一趟,她不再出現,朱雀但守對二區,怕不是要變天。現在可不是情啊愛啊的時候,快去留意戰區圖片吧。”
吳晖越生出一種突兀的氣勢,來自于自尊心被徹底擊碎後的歇斯底裡:“沒了白虎姜傾,朱雀同樣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挖青龍的脊椎,報炸庫的血仇。”說完,他卻不走,好像是額外要為林雲客準備的一場表演,用來展現威風和彰顯委屈。
留給吳晖越的隻有林雲客的一抹嘲諷的輕笑,她沒有接話,隻是一句披着柔軟的大襖,在漫天大雪前,品一杯近乎已經徹底冷掉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