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指向自己的靈力長劍,悅娘的神色并沒有什麼變化。
她的視線落在知白胸前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淡淡說道:“情意這種東西真是害人,是不是?如果你沒那麼在意他,或許就能早點發現不對勁了。”
知白用靈力處理了傷口,暫時止住了血,一聲冷笑:“那我還真是謝謝你的忠告。”
不想再聽她多言,知白手腕蓄力,長劍直刺心口。
就在他擡腳起身的刹那,四下裡白霧驟起。
視線瞬間受阻,知白劍鋒急挑,破開濃霧,悅娘的身形已在原地如同幻影一般消散。
微風吹起,骨傘叮當作響。
一抹紅影在濃重白霧中若隐若現,長劍掃過,風裡隻留下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
知白又一次撲空。
他面色愈發冷峻,目光掃視周圍白霧,指尖飛速畫下符咒。
腳下金黃噴湧,化作無數淩厲劍鋒,撕裂濃霧,向四面八方刺去。
鋪天蓋地的金色光芒中,悅娘的身影終于出現了。
一聲脆響,她雙手持劍,死死擋住身前刺過來的靈力長矛。
知白寒光一閃,抓住這一瞬間的破綻,飛身上前。
不曾想,揮下去的長劍在半空中被她身披的紅紗死死擋住。
那紅紗蓄足了鬼氣,如同鋼尺般鋒利堅硬,一時間竟怎麼都割不斷。
僵持之時,頭頂突然叮當作響。
知白揮手擊開偷襲骨劍,再一看去,濃霧翻滾,哪裡還有悅娘身影。
無數骨劍從刁鑽角度飛襲而來,知白眉頭微皺,身姿矯健在白霧中來回穿梭,不停變幻位置,劍光飛舞,擋住骨劍同時,指尖毫不停歇飛速畫符。
接連不斷的靈力攻擊讓悅娘有些招架不住,她啧了一聲,唇齒無聲翕動。
骨傘在空中驟然加速旋轉,骨節亂撞,一陣叮當亂響,直灌雙耳,知白隻覺頭痛欲裂。
他試圖擡手捂住耳朵,骨劍卻從四面八方襲來。
他隻好忍着這股疼痛,憑靠本能揮劍擋住飛來的骨劍。
骨節極速碰撞,敲擊聲傳進耳朵,快要把他的大腦攪成一團漿糊。
緊接着胸口猛一抽痛,傷口傳來蝕骨之痛。
知白低頭看去,才恍然發現鮮血竟仍在汩汩流淌。
怎麼會?
明明剛才已經用靈力緊急處理了……
邊想着眼前一黑,知白險些倒在地上。他用劍撐了一下,視野逐漸逼仄,腳步也跟着虛浮。
骨劍上有毒……
他咬緊牙關,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身體卻越發僵硬無力,抵擋骨劍的動作也開始變得遲緩。
敲擊聲越來越快,不停拉扯着知白的神經。
體内毒素迅速沿着心脈蔓延,像是無數毒蟲啃食血肉,四肢百骸都泛着疼。
身側一道骨劍擦破白霧襲來,知白卻已來不及擋下。
噗哧——
銳利骨劍穿透他的肩膀,鮮血噴湧而出。
知白悶哼一聲,腳步踉跄,尚未站穩,又有一柄骨劍從小腿穿過。
體内毒素發作,他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渾身僵硬無力,狹窄的視線裡是悅娘逶迤拖地的豔紅長裙,和他身下蔓延的濃稠血泊融成一片。
知白指尖痙攣,極其緩慢地移動着畫着符咒,調整靈力沖向心脈,強行逼出體内毒素。
“咳——”一大口黑血嗆咳出來。
不待他調整好呼吸,身後虛空中飛出幾道冰冷綢緞,纏着他的四肢,把人從地面上提了起來。
悅娘沉默地看着眼前這個人。
他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渾身被血水泡透,傷口下血肉毫不遮掩地翻開,隐隐露出皮肉下的骨骼。
劇烈的疼痛讓他面色冷白得過分,額上青筋直鼓,冷汗打透發絲黏在臉上,一雙眼睛已經開始失焦。
饒是狼狽如此,也難掩他驚心動魄的美貌。
她很早就聽過這位知白上神,久到已經記不清是哪朝哪代。
那時候關于知白的傳言很多,大家說他天資卓越,戰力非凡。
曾隻身一人血洗魔海,斬殺無數大魔。歸來時,一身淡色長袍未能沾染半分肮髒穢濁的血。
後來又開始說他那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
魔族的人怕他,恨他,又肖想着他。
都想看看那張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臉。
再後來……是他和他師尊,說倆人感情甚笃,關系匪淺。
說知白愛慘了他師尊。
最後是他堕了魔,一劍殺死了他師尊。
那天數不清的天雷打下來,把黑夜照成了白晝,江水翻滾,大地震動不止。
天道處死了知白。
消息傳遍魔海,無人不歡呼雀躍,人人都說他死得好,死得妙。
九天神境大概覺得這是自開天辟地以來,不曾有過的醜聞,于是剔除知白神籍,抹除他過往所有痕迹,隻留下一個堕魔弑神的醜聞。
悅娘走上前對上他寒潭浸泡過一般的雙眸,語氣竟然有些憐憫:“仙人何必如此,世人無不怨你罵你,你赴死而來,又有誰知道呢?誰又會念你的好?”
手臂上綢緞驟然收緊,知白倒吸一口冷氣,目光垂下,輕輕說:“我不需要。”
“哦……”悅娘低聲重複,“我不需要”。
她神色複雜,知白那張漂亮的臉在她的視線裡越來越模糊,逐漸變成了另一張臉。
是她自己的臉。
那是她作為人的最後一天。
被綁在街口的牌坊下,身下堆滿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