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楊道:“母親在麼,我來給她送點甜湯。”
林盈在屋内聽到兒子聲音,立刻走了出來:“今日怎地沒去書塾?”
江懷楊讓小厮将甜湯送上:“母親忘了,今日旬假。聽聞父親昨日喝醉了,母親定然辛勞,我便想着給母親送點湯水補補身子。”
“這滋補湯是我專門去慶雲樓買的,還溫熱着呢,母親不妨用一口。”
沒有母親能拒絕孩子的孝心,饒是林盈對江懷楊一向嚴厲,此刻也不由得喜笑顔開。她接過甜湯,小口喝了起來。
“懷楊用心了,娘很高興。”
一個時辰後,林盈所住的翠柳居内傳來一聲尖叫。
“我的臉——!”
混亂嘈雜中,江家說得上話的人物都聚集在翠柳居,終于酒醒的江修成和江懷楊進了裡屋,除了林盈貼身婢女外的其他小厮和管事都被攔在了門外。
屋内,匆忙趕來、額上還冒着汗的大夫剛剛診完脈,面色猶疑。
“大夫,我夫人怎樣了?”江修成站在床頭,滿臉焦急。他自從把林盈接進門後,一直和這位體貼明理,又溫柔可人的妾室感情甚笃,此番林盈突然得病,他又是着急又是心疼。
床榻上,林盈的臉被白色面紗完全罩住,面紗下原本嬌媚動人的臉龐如今長滿了紅疹,乍一看去甚是可怖。任憑林盈再工于心計,引以為傲的臉一朝受損,她内心着實無法平靜。
見大夫唯唯諾諾,她失了耐心,高聲叫道:“說話呀,我到底怎麼了!”
大夫躬身,遲疑道:“夫人……夫人脈象無甚大礙……”
“我的臉都這副模樣了,怎麼可能無事?!”林盈纖纖素手絞在一處,拼盡全力才忍住沒抓起身邊的枕頭朝大夫扔過去。江修成還在,她不能過于失态。
江修成也不信,但大夫是臨陶名醫,之前也不是沒到江府看過診。他耐着性子問:“要不大夫再仔細瞧瞧?”
大夫無奈,又給林盈診了一遍,但結果和第一次一模一樣。但江家明顯不信,他隻得道:“眼下正值秋冬交替,飲食上稍有不慎,引起紅疹也是有的,老夫替夫人開個溫和點的方子便是……”
飲食?
林盈立刻想起江懷楊送來的那碗甜湯,雙目朝兒子瞪去。
江懷楊感受到母親的目光,慌忙擺手:“母親,那湯是慶雲樓做的,和兒子無關啊!我、我怎麼會害母親啊!”
江修成斥責道:“口無遮攔,你母親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轉頭對婢女吩咐:“還不快找個人去慶雲樓問問那湯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盈當然不會懷疑自己兒子,隻是她也無法相信大夫的說辭。
她這幾日吃喝都在府中,唯一例外的便是江懷楊送來的滋補湯。可那滋補湯是慶雲樓的招牌之一,她又不是以前沒喝過,也未見異常。這次紅疹起得詭異,偏偏那滋補湯又的的确确隻經了江懷楊之手。
林盈猜測半晌無果,又急又氣,忽然間胃中似乎有酸水湧出,她猛地彎腰,“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夫人!”
“母親!”
翠柳居再次亂成一團。
待客院落中,齊烨梁找到小厮,詢問道:“府内出了何事,怎麼亂哄哄的?”
小厮急道:“司公子,真是對不住,我們家夫人突發疾病,現在府裡上下快亂成一鍋粥了,怕是沒工夫招待您了。”
林盈病了?
齊烨梁朝西邊江懷樂的屋子望了一眼,心知青年已經用了那秘藥。
灰色信鴿越過房檐,在江府上空盤旋,齊烨梁收回目光,對小厮拱手:“既是如此,在下也不便多待,勞煩小哥告知江老爺一聲。”
“自然,司公子慢走。”
另一邊,江懷樂一直站在房門前,從門縫裡偷偷觀察外面的動靜。翠柳居剛鬧騰起來時,看守他的小厮還堅守職責,一炷香後這幾人也被匆匆趕來的管事叫走。
看來今日,整個江府是不會有人注意到他了。
江懷樂輕手輕腳地邁出屋子,悄悄從西側小門溜了出去。
他沿着河道走了一會兒,在一座長亭内瞧見了那個人。
齊烨梁背對着他,長身而立,他換了身黑金勁裝,整個人愈發肅殺冷厲。他的身側站着一名同樣身着勁裝的女子,女子手上牽着兩匹深棕色駿馬,馬兒似乎有些不耐煩,正無聊地踢腿。
“你來了。”齊烨梁聽見腳步聲,回首而望。
江懷樂緩緩靠近,在男人面前站定。
“你要走了。”江懷樂淡淡道。
“嗯。”齊烨梁沒有否認。
恍然間,兩人相顧無言。
江懷樂半垂眼眸,微風拂過,撩起他鬓角的發絲,流水潺潺,見證無聲的别離。
齊烨梁昨夜并未告知他今日就要離開,他也沒告訴齊烨梁自己動手後會跑出來找他。
但在齊烨梁随他回江家,又給了他秘藥之後,他便隐隐有了預感,這個男人,或許要離開了。
也是。本來兩人相逢就是一場意外。如今,傷養好了,恩也報了,不走,更待何時?
可江懷樂總覺得,齊烨梁不會就這樣不告而别。
他趁着江家大亂偷跑了出來,而齊烨梁也的确在長亭等他。
江懷樂餘光瞟向牽着馬匹的女子。女子見他過來,自覺地退後幾步,在長亭外等待,既不多問,更不催促。
他的下屬來接他了。
江懷樂在救下男子的時候便知道,齊烨梁不屬于安居一隅的江南臨陶,他遲早有一天會離開。
記憶的碎片一閃而過,是血染的華衣,是藤枝的熒光,甚至是咬在脖頸的痛意。
江懷樂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感謝嗎?他救過他,他也報答了他。不舍嗎?他們隻是萍水相逢,他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忽地,眼前一暗,江懷樂落入一個稍顯硬朗的懷抱。
擁抱如煙火一般短暫。
齊烨梁隻是輕輕環抱一下便松了手。他低下頭,視線落在江懷樂秀美的面容上。
“藏好你的秘密,别再叫人發現了。”齊烨梁屈指,在江懷樂手心輕點:“我走了,保重。”
說罷,他從女子手中接過缰繩,幹淨利落翻身上馬。
江懷樂立在長亭下,朝齊烨梁淺淺一笑:“江湖路遠,望你此行,終得所願。”
“承你吉言!”
煙塵滾滾,江懷樂靜靜站在原地,目送齊烨梁一行漸行漸遠,最終消失無蹤。
“師兄,證詞都已收集完畢,人也已經平安送至京城。”馬匹上,勁裝女子喬英對齊烨梁道。
齊烨梁眸光冰冷:“是時候收網了。走,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