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鴻心存記挂,今日特地推了所有應酬,早早便在宅邸中等候。待得江光霁與江懷樂歸來,他立即便喚了江光霁去書房密談。
江光霁踏入書房便屏退左右,緊閉房門。
“如何?”江文鴻沉聲問道。
江光霁點了點頭:“比我們計劃得更順利。卓風彥似乎在江懷樂入府前就與他見過一面,今日在錦安閣,他全程對江懷樂關心備至,還主動提出日後多走動。”
江文鴻長舒一口氣:“很好。此事若成,江顔在仇家,她弟弟在卓府,如此一來,我們與卓、仇兩家的關系更為密切,江家在京城也能站穩腳跟。”他抿了口茶,忽道:“江懷樂可有察覺?”
“似是不曾。”
“你這幾日多留心,别讓他看出來。這小子看着恭敬純良,背後小心思倒是不少。”江文鴻冷哼:“他以為自己裝得像模像樣,殊不知早就露了餡。唉,還是年輕。”
江光霁道:“叔父的意思是……江懷樂已經開始懷疑何巧柔之死了?”
江文鴻道:“他來此的第一日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他母親之事,被我搪塞過去之後卻再也沒有提及。倘若當真一無所知,斷不會就此不聞不問,越是不提,越是心中有鬼。雖不知他從何處發現了端倪,但恐怕上京前他心中便對我們有所猜忌。”
江光霁皺起眉頭:“可若是如此,我們将他送去卓府,萬一他當真得了卓風彥歡心,豈不是要對我們不利?”
江文鴻瞥了侄子一眼,警告道:“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上一次你喝醉酒在仇府胡鬧,險些壞了我們大事。這世上美人何其多,你何必非逮着那姐弟兩不放?”
“可是叔父……”
“好了!”江文鴻喝止道:“若是卓風彥沒看上江懷樂也就罷了,既然他有意,那你就不能再碰江懷樂一根手指頭!”
書房内一時陷入沉寂,江文鴻見一手養大的侄子咬緊嘴唇的模樣,終是心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光霁,我這一生注定無兒無女,你就是我們江家的繼承人。一家之主,必然有得有失,不要讓叔父失望。”
江光霁緊繃着身子,最終還是松了下來。
“我知道了,叔父。”
“何巧柔的事,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你盡快處理了。另外,過些時日便是卓風彥的生辰,以卓家對他的疼寵,想必會大肆慶賀。到時候,你應該明白怎樣做。”
“……我明白。”
***
沐浴後,江懷樂頓覺輕快許多。許是今日被那卓家公子糾纏,心中厭煩,明明已近深夜,江懷樂卻無半點睡意。
回想起白天的聚會,江光霁與卓風彥的表現都堪稱怪異。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們一回府,江文鴻就急匆匆地将江光霁叫了過去。
……總覺得本家這叔侄兩又在打鬼主意。
這一次,本家又想算計誰?是姐姐?還是他?
屋外傳來打更聲,江懷樂左右翻身,估摸着今晚難以入眠,幹脆起身,找了件暗色外袍包裹住自己。
或許今晚江文鴻給江光霁派了要緊的活計,本來以保護為名守在小院外的兩名侍從竟然仍未歸來。
剛入江府時,江懷樂便想尋機夜探宅邸,白天人來人往,他一無所獲,但夜間或許另有乾坤。可惜江文鴻表面和善周到,實際上卻一直對他有所防備。
今夜,也許就是那個合适的時機。
江懷樂閉上雙目,感受着異術之力在體内流淌。他屏住呼吸,輕輕推開房門,沿着有種植草木之處悄悄沒入宅邸的灰暗之中。
他的異術之能,除了解毒醫人之外,其實還有一種特殊的用法——異術由木滋生,他與草木的感應也比常人強上數倍。借助這種感應,他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内,利用草木稍稍掩蓋他的氣息,讓他不易被人發現。
若在白日,江府仆人衆多,這種感應對江懷樂來說無甚用處,可在夜間,尤其是江府侍從們似乎被調走不少的今晚,瞬息的掩飾已然足夠。
江懷樂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假山草木之間,托宅邸形似江南的修葺,可供躲藏的樹木比京城一般宅子多了許多。他在江府居住已有些時日,加上刻意觀察,江宅的路線早就銘記于心。此時夜間行路,亦非難事。
幾個轉折後,江懷樂望見了江光霁居所内亮起的燭光。
……這麼晚了,他竟還未歇息?今日江文鴻究竟與他談了何事?
自那日從姐姐江顔處得知一部分真相後,江懷樂在心中就暗自将江光霁當成了探尋目标。比起老謀深算的江文鴻,喜怒不定的江光霁顯然更容易露出破綻。
突然,屋内的燭火幾度搖曳,在這夜深人靜之時,房門竟然打開了。
江光霁一身黑衣,對四名相同裝束的侍從招了招手,幾人便朝着江宅東南角快速走去。
江懷樂藏身在不遠處的樹木後,不由自主地咬緊了嘴唇。
江光霁半夜三更帶人偷摸行事,此事定然難以見光。他周身的四名侍從江懷樂平時見過,都是他的心腹。
到底要不要跟上去?
對方人多,他縱使有異術護身,仍有被發現的風險。
但若是就此打道回府……他又着實不甘。直覺告訴他,江光霁此行或許與他有關。
思慮再三,江懷樂終是一閃身,悄悄跟了上去。
不管了,此等天賜良機,若是錯失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江光霁一行幾經曲折,最終停在一扇鐵門前。門旁幾名壯實的侍從見到江光霁,紛紛對他行禮。幾人交談片刻,守門侍從替江光霁打開了鐵門,舉着火把和他一起步入門後。
原來他們的目的是這裡。
此處乃江家祖宗的祠堂,江懷樂白日裡也曾經過,他亦是懷疑過這地方,隻可惜此處不論白晝黑夜,一直有人把守,他着實難以尋得機會入内。
火把逐漸遠去,江懷樂輕手輕腳來到鐵門附近。鐵門在江光霁一行進入後又被鎖上,他朝四周打量了片刻,尋得一處高枝。他将手掌貼在樹幹上,手心熒綠一閃,那高處的枝丫便彎曲了些許,半個身子探入鐵門後的院内。
江懷樂捋起衣袖,借助樹幹上的凹凸之處,幾步爬了上去,又順着彎曲的枝丫,滑進了祠堂内。
祠堂内為了幽靜,前院乃是一片常青樹,夏可遮陽,冬可擋雪,這片樹蔭如今倒是便宜了江懷樂,讓他的行動自如不少。
前方的火焰停住,在幽夜中無聲竄動。
緊接着,江光霁與侍從們的話語聲斷斷續續傳入江懷樂耳中。
“……少爺,是現在就起出來麼……”
“嗯,你們動作快點……走後門……小心些,别留下……”
江光霁話音落下不久,鐵鍬鋤地的聲音響起,透過火光,隐約可見幾個侍從圍成了一圈,俱都彎着腰,似在奮力挖掘。
江懷樂的心跳不斷加快,來之前的直覺眼下似乎成了真。
深夜之時,祠堂之内,埋藏于地下無法見人之物。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江懷樂用手死死掐住手臂,指甲嵌入皮肉,不斷傳來的疼痛提醒着他眼前的處境。
要有耐心。
不能沖動。
江懷樂,你答應過姐姐,會謹慎行事。
深秋的晚風摻雜着寒涼之氣,在樹蔭間穿梭往複。江懷樂手臂上的疼痛已經轉為麻木,他不知自己在這片綠蔭下待了多久,隻有耳邊接連不斷的挖掘聲昭示着時間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