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元嘉擡眸,茫然望向緊閉的殿門。
他知道屋外站着誰,也明白那人不再可能成為他的正妻。
齊元嘉苦笑着垂下眼眸。
若是那人可以,他又怎會猶豫不定?
齊烨梁靜靜地看着面帶苦澀的皇帝。
他是齊元嘉的兄長,亦是喬英的師兄。他看着兩人一起長大,甚至在兒時,也曾一度以為兩人間的孩童許諾有朝一日能成為現實。
但凡人間事,安得兩全法。
他是如此,齊元嘉亦然。
齊烨梁改了稱呼,用少時之習喚了皇帝的名諱:“元嘉,這件事我本不欲插手,皇後是你的妻子,自然該由你來定。于大璋而言,卓馨悠或範瑤佳的确無甚差别,所以,全看你更中意誰。隻是無論你最後選了誰,無論你是因為何種原因選了她,隻要她忠心于你,忠誠于大璋,那麼你便該承擔起作為夫君的責任,護她一生周全。”
“别忘了,你不僅是她的國君,也是她的丈夫。”
“……國君,丈夫。”齊元嘉默念兩遍,忽地深吸一口氣,重新露出一絲笑容:“我知道了,兄長。”
“陛下。”齊元嘉怅然間,喬英的通傳忽地響起:“太後宮中的侍女請您去一趟康甯宮。”
“母後?”齊元嘉不解。
太後姓劉,閨名一個婉字。當年齊氏遠遁西北,唯恐日後尾大不掉,于繁衍後代一事上并未選擇與當地豪紳聯姻,娶親多為平民女子。劉婉便是出身庶民之家,在嫁入齊氏之前甚至目不識丁。出身的低微讓劉婉在夫家一直謹慎恭順,即便是如今做了太後,性子也未改變。
縱觀王朝新立,大都龍争虎鬥。劉婉雖貴為太後,卻甚少插手皇帝之事。此時并未到給太後請安的時辰,齊元嘉自是對來自康甯宮的旨意頗為驚訝。
“快去吧。”齊烨梁道:“太後畢竟是你的母親。政事她不幹涉,但兒子的終身大事想必她還是記挂在心的。”
“……哦。”齊元嘉不情不願推門而出。
他在早朝時被大臣們鬧得腦殼疼,找齊烨梁說道一番後好不容易有了些頭緒,此刻又要面臨太後的問詢,不免煩躁無比。
門外,喬英見齊元嘉出來,立即躬身後退,與他保持了距離。
“……”
齊元嘉定在原地,不走不合适,走亦不甘心。
曾經,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跟在女子身後,拉着她的衣袖喊她作“姐姐”。曾經,女子會笑盈盈地執起他的手,對他許下護他一生的承諾。
如今,女子依然履行着她的諾言,守護着大璋,守護着他,而他卻再也瞧不見女子自在的笑顔。
身為皇帝的齊元嘉最終坐着禦攆,在一衆宦官簇擁中往太後居所而去,空留往昔回憶,逐漸消散。
此時的康甯宮内,太後早已着人準備好皇帝愛吃的糕點。齊元嘉邁入宮内,剛請完安,太後便拉着皇帝坐了下來。
“皇兒近日操心國政,于自身難免疏忽。這是母親特地從西北找來的廚子,做了些你兒時愛吃的糕點。來,快趁熱嘗嘗。”
“多謝母後。”齊元嘉一一嘗過,贊賞道:“的确是邊境的味道,母後費心了。”
太後見皇帝喜歡,自是高興,想要喚宮婢再讓廚子多做幾種,卻被齊元嘉攔了下來。
不論太後今日的反常是何原因,折騰了快一天的齊元嘉不願再繞圈子,隻想開門見山。
“母後,您找兒臣前來,怕不是隻為了幾碟糕點吧?”
太後給皇帝遞糕點的手頓在半空,輕咳一聲,勉強笑道:“皇兒,自你被選中後,母親知你不喜,從未幹涉過你半分。隻是如今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紀,這皇後人選不僅是你的妻,更是我的兒媳婦。日後在這偌大後宮之内,她與母親相處的時日怕是比你這個丈夫還要多。你若是有中意之人,不妨跟母親說說,好讓我有個準備。”
太後問完,康甯宮内一時陷入沉默。
皇帝不回應,左右侍奉的宮婢宦官們皆低着頭,閉緊了嘴巴,連喘氣都不敢大聲,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被牽連進去,斷了前程,送了性命。
太後見皇帝悶坐着,想岔了,她靠近了一點,低聲道:“皇兒,你不會還惦記着喬英吧?”
聽見喬英的名字,齊元嘉終于擡起眼:“母後何出此言?”
太後以為齊元嘉默認了,不由急道:“皇兒,你可不能糊塗!是,母親知道你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也真心認為她是一個好姑娘。可你現在是皇帝,不是平西的小少爺。喬英先不論出身,光憑她是攝政王的近屬,便絕無可能成為皇後!”
齊元嘉嘴角含笑,笑意卻達不到眼底:“母後,您這幾天可是見過什麼人?”
太後一愣,有些局促地搖頭:“皇兒何出此言?”
母親明顯不願多言,齊元嘉也并未拆穿,旁敲側擊問道:“那母後認為,哪一位更為适合?”
太後道:“依母親看,卓家的三姑娘便不錯。這姑娘既有傾城之貌,又出了名的知書達理,與你堪稱良配。”
齊元嘉将手裡沒吃完的半塊糕點丢到盤中:“哦?同為世家之女,母後為何不提範家長女?”
這麼些年,從平西到京城,除了喬英,太後沒見兒子主動提起過哪家姑娘。雖然卓馨悠與範瑤佳的确是目前最有可能當上皇後的人選,但以太後對兒子的了解,這兩位在兒子心中,應該沒什麼差别才是。
難道……
太後小心翼翼地問道:“皇兒莫非看中了這範瑤佳?”
不應該啊,按照宮婢的回禀,兒子來這兒之前才見過喬英,還一直偷偷瞧人家呢。
齊元嘉否認:“沒有。”
太後提起的心落了回去。
不是兒子看上得便好。
她與齊元嘉相處雖然不如尋常母子那般親密,但對齊元嘉的脾性還是心中有數的。一個喬英,讓他惦記了這麼久。此番卓馨悠與範瑤佳本就在伯仲之間,若是齊元嘉自己相中範瑤佳,那再更改怕是很難了。
想起兒子往日最聽齊烨梁的話,太後又勸道:“你不是讓攝政王去看過了麼?我聽别人說,就連攝者王也對她多有稱贊,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齊元嘉雖是帝王,骨子裡到底才十八歲。年少之時,或多或少都有反骨。他本對卓、範兩家的女兒一視同仁,如今太後一力勸說,反倒對卓馨悠生了些不愉。
“母後,”齊元嘉揮了揮手:“他人之言終究模糊。兒臣想過了,既然是朕的皇後,那朕還是得親眼見上一面,再做決定。”
“皇兒的意思是?”
齊元嘉沉吟道:“眼下武試剛過,中選之人良多。朕打算辦一場圍獵,以考其誠,并以此為由,請各方女眷一同出席。到時,誰德才兼備,誰言過其實,一看便知。”
太後本欲再勸,但瞧着皇帝的神色,知他已心生厭煩,隻得轉了話題,不再提皇後人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