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六推門而入,将一封密函遞與齊烨梁。
齊烨梁對喬六使了個眼色,喬六便退了出去。他打開掃了一眼,擡頭問江懷樂:“今晚西市為了慶祝帝後大婚,有西域來的異鄉人擺攤舞樂,想不想去看看?”
“啊?”江懷樂一心撲在密函上,無暇他顧:“我沒那個心思,你快和我說說,裡面寫了什麼。”
齊烨梁道:“莫急,那西市除了奇珍異寶外,也有想見你的人。”
江懷樂一愣:“想見我?誰?”
“你可曾想過,令堂之死另有隐情?”齊烨梁反問。
江懷樂不解道:“母親不是江家為了掩蓋江光霁的腌臜事而被害死的?”
“不,這的确是江文鴻叔侄出手的理由之一。”齊烨梁搖頭:“可江家并非尋常富戶,否則仇家也不可能與其結親。江光霁的所作所為雖為人所不齒,但在這片是非地上亦非奇事。”
江懷樂逐漸回過味來:“你的意思是,江文鴻與江光霁僅僅為了房内的那些事,不一定會铤而走險害死母親,且就算他們想要動手,也有更加隐秘、周全的法子,不必急于一時,更不會将母親的遺體藏于府内,留下破綻。”
“不錯。”
“可母親一言一行皆受江家監視,她又能知曉何事,讓江家非要置她于死地?”
齊烨梁道:“之前你與我說,你姐姐之所以能嫁入仇家,是因為江光霁的緣故。可任憑江光霁再會經營,兩家之間的門第差距不是那一點點人情關系就能彌補的。我當時便懷疑,仇家與江家之間恐怕另有交易。”
“仇飛鵬身為幼子,自己又沒有多大本事,在府中一向說不上話,可他長兄仇飛榮卻是國子監司業。兩人的父親仇世康,也就是仇家的老侯爺卧病在床,這兩年愈發難以起身,仇府的希望都壓在了仇飛榮身上。”
國子監……春闱……
聯想到齊烨梁之前所言,春闱乃是最佳時機,江懷樂靈光一閃:“莫非?!”
齊烨梁肯定道:“正是你想的那樣。喬六與喬英這段時日分頭行動,發現江府這幾年的賬目疑點重重,每年都有大筆銀錢僞裝成貨款,實則不知去向。若這筆銀錢最終給了仇家,那仇飛鵬與江姑娘的結合就說得通了。”
江懷樂手指蜷在了一起:“所以,你懷疑母親是因為知曉了仇家與江家來往的隐情,這才被滅口。”
齊烨梁手都伸出去了,想起剛才的變故,又不動聲色拐了個彎,落在桌面上:“……近水樓台先得月。江光霁那晚在仇府觊觎江姑娘,未必是酒醉一時興起。若早有預謀,想來在江府時便會借故接近令堂與江姑娘。有了這層關系,令堂便有知曉的可能,且隻有涉及江府根本的密辛,才會讓江文鴻叔侄匆忙間痛下殺手。”
“……”
江懷樂陷入沉默,但他明白,齊烨梁所言比他之前的猜測更加合乎情理,或許也更接近真實。
可他仍有一事不解:“但這一切又與去西市有何關系?”
齊烨梁道:“當然有關。令堂去後,身邊有一貼身婢女便失了蹤影,江府對外稱其哀痛舊日亡故,自願與之同去,事實上,這名叫做彩屏的婢女并未身故,而是躲了起來。彩屏是令堂跟前最得寵的婢女,常伴于令堂身側,這樣一個人,若非江府派去的眼線,那江文鴻必不會留她在世間。”
“可她不僅沒死,還藏了起來。”江懷樂似乎懂了:“所以她手中,很可能有母親留下的重要物件!”
齊烨梁颔首:“仇家與江家間的牽扯,大都是我的推論,缺少佐證。而這份佐證,很可能就在彩屏手中。這姑娘很機靈,江府遍尋不得,連喬六喬英找了她許久,也不曾将她引誘出來。最後一次找到她的蹤迹,便是在西市附近。”
江懷樂雙眸亮了起來:“但如今不同。這一次,有我在。”
齊烨梁笑着看向江懷樂,調侃道:“那你現在有心思同我一道去西市了麼?”
江懷樂忍不住瞪了齊烨梁一眼:“去去去,現在就走。”
***
前朝申氏掌權時,百姓苦不堪言,之後又遇齊氏伐京戰亂,直到齊元嘉登基,人們這才過上了安生日子。經過幾年休養生息,恰逢皇帝大婚盛事,上至官員下至平民,無不想趁此好好熱鬧一番。
西市乃京城貿易集聚之所,一貫人聲鼎沸,今晚更是張燈結彩,鑼鼓喧天。男女老少紛至沓來,茶坊酒肆座無虛席。
齊烨梁替江懷樂撥開面前垂下的金色燈穗,兩人在喬六喬英等人的暗中保護下,随着人流緩緩踱步。
“真熱鬧。”江懷樂感慨。
“過年時有廟會,你若喜歡,再來便是。”齊烨梁附聲。
江懷樂眨了眨眼:“過年你不需要入宮麼?”
齊烨梁放低聲音:“無妨,找個時機咱們偷偷溜出來。”
江懷樂被逗笑了:“好啊。”
耳邊銅鈴叮當,綢帶飛揚下是一張張充滿異域風情的臉龐。來自西域的俊男美姬身披五彩錦緞,在蓮花高台上盡情歌舞,與衆不同的風貌吸引了無數人駐足觀看,歡呼喝彩。
喬六尋了個高地,攝政王府一行人立于其上,将異鄉舞者們的舞姿一覽無遺。
江懷樂頭一次見西域來客,自是看得目不轉睛,齊烨梁喚了他好幾次他才聽見。
“嗯?”江懷樂終于将目光轉向身旁的男人,眼帶疑惑。
“這麼好看?”齊烨梁的語氣有些怪異,不似生氣,卻也不像開心。
江懷樂認真道:“好看。西域之舞果然與江南大為不同。江南舞姬柔美,身如飛燕,腰似柳絮,西域舞者靈動,如珠落盤,多情似火。”他反問:“你不喜歡?”
齊烨梁搖頭:“并非不喜,隻是在平西時見得多,不再新鮮罷了。”
江懷樂了然。齊烨梁自幼在邊境長大,那裡多邊關貿易,想必時常得見。
眼前觀者如堵,江懷樂忽地想起新婚的帝王,問:“對了,這些異鄉舞者會進宮向皇帝皇後獻舞嗎?”
“不會。”齊烨梁答道:“他們畢竟來自西域,進京城都需過層層關卡。如今大局初定,皇宮貴人衆多,萬一有個差池,後果不堪設想。”
“可惜了。”江懷樂歎氣:“明明是天下間最尊貴的人,這種歡慶之時竟不如平民百姓快活。”
“天子有天子的享受,百姓有百姓的樂趣,子非魚而已。”歌舞漸歇,齊烨梁拉着江懷樂往不遠處的攤位走去:“走,去那邊看看。”
西市擺攤者衆多,今晚各位攤主更是拿出了壓箱底的寶貝,卯足了勁吆喝。
江懷樂心中一動:若他是彩屏,這人來人往之地便是出現的最佳時機。
他與齊烨梁對視一眼,齊烨梁會意,回首讓守在兩人身側的喬家姐弟及侍衛們後退幾步,以免威懾過重。
“你說,她會來麼?”江懷樂輕聲問。
齊烨梁随手拿起一個鎮紙:“今晚機會難得,隻要她還心念舊主,就一定會出現,我們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