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摸索着,将一枚玉佩塞進江懷樂手中。
“小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江懷樂一眼便認出這是母親昔日陪嫁之物,至此,眼前女子的身份幾乎可以确定。
“……彩屏?”江懷樂小聲問。
彩屏顯然沒料到江懷樂居然知曉自己姓名,語含激動:“是!是奴婢!小公子您……”
江懷樂打斷她:“此地不宜久留,你且随我來。”
彩屏隔着帷帽偷偷瞧了眼江懷樂身側的英俊男人,男人雖未言語,舉手投足間已然充斥着上位者的氣勢。若傳言不假,那此人定然出身攝政王府,甚至……就是攝政王本人。
在她踏出這一步拉住小公子時,事情已無轉圜餘地,彩屏咬了咬嘴唇,決然道:“是。”
西市之行得償所願,王府衆人無心再留,立刻帶着彩屏打道回府。
齊烨梁将江懷樂與彩屏領到書房門口,吩咐侍女點了暖爐,備了熱湯。
“你們進去吧,我去屋裡歇着。”
“……嗯,謝謝。”江懷樂心知這是齊烨梁不願打擾他們主仆二人,感激地點頭。
屋内侍女們迅速準備妥當,恭敬地退了出去。彩屏跟着江懷樂進屋,撲面而來的溫暖很快驅散了她今晚在西市躲藏許久的寒冷。
待書房門緊閉,彩屏忍不住問:“小公子,外面的傳言是真的?”
她不瞎,從西市回來的路上,齊烨梁對江懷樂的照顧、留二人獨處的體貼她都看在眼裡,若說之前她對傳言還将信将疑,此刻她心底已然信了。
“哪個傳言?”江懷樂一時沒明白彩屏的意思。
“就是……”彩屏到底是沒出嫁的娘子,她忍着羞恥,口齒不清道:“就是說攝政王不喜紅妝,看、看上了府上的侍衛……”
早知道不問了,江懷樂想。
不過,若是否認,解釋起來太過麻煩,涉及到他與齊烨梁二人身上的秘密,與之相較,幹脆利落地承認才是上策。
江懷樂摒棄那一點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嗯,是真的。”
彩屏揪起放在手邊的帷帽白紗:“那、那王爺對您可好?”
“……”
江懷樂沉默。
誰能想到他找到母親的貼身婢女後,第一個話題居然不是關于母親,而是他與齊烨梁的關系。
江懷樂扯出一個微笑:“王爺待我很好,江文鴻叔侄想拿捏我,是王爺帶我離開江家。我在王府一切順遂,你且安心。”
想要結束談論,直接說出對方心底的答案是最快的方法。更何況,他所言也是事實。
果然,彩屏聽後明顯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江懷樂輕聲道:“若非如此,你怕是也不敢出現。”
彩屏神色黯淡:“奴婢聽聞您從臨陶來了京城,一直想找機會與您見上一面。但江家那些走狗看得嚴實,又擔心被他們發現奴婢并未身故的事實。奴婢不怕被他們抓到,但夫人遺命未盡,奴婢着實不敢死。直到天家圍獵之後,奴婢輾轉打聽到您進了攝政王府,這才想着前來尋您。”
她眼眶濕潤:“奴婢也不知自己做得對不對。有王爺在,想必江文鴻叔侄不敢對您出手,隻是您與王爺這般關系……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江懷樂溫言道:“那總比被江家攥在手裡強。”他頓了頓,道:“王爺的書房不可久占,先談要緊事。你來尋我,可是因為母親生前有話交代?”
彩屏凜然:“是奴婢的錯。”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嚴實的油布包,鄭重交與江懷樂:“小公子,這是夫人親自交給奴婢的。夫人遺命,若是小公子來了京城,務必要将它交與您。”
江懷樂凝神:這油布包裡可能就是他與齊烨梁想找的證據。
油布包紮得緊密,江懷樂解開纏繞的麻線,裡面是一疊細絲白絹。許是保管妥當的緣故,白絹上依稀還殘存着幾許婦人常用的淡香。
江懷樂小心攤開白絹,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體娟秀而熟悉,的确是何巧柔的手筆。他打起精神,靠近燭火,一一往下看,卻愈看愈心驚。
這厚厚一疊白絹,居然記的都是這兩年江家與仇家之間的大筆金銀往來。
字句看似簡短,背後卻不知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髒污。
那邊彩屏終于将何巧柔所托之物轉交給江懷樂,自偷偷逃離江家後,她整日提心吊膽,如今終于完成了舊日的囑托,不由得身子一軟,跌坐在地。
“你還好麼?”江懷樂趕緊起身,想去屋外叫大夫。
“小公子,奴婢沒事。”彩屏直起身子,端正地跪在地上,給江懷樂磕頭:“奴婢本是貧賤之軀,被賣入江家後幸得夫人收留。夫人心善,不僅善待奴婢,還教奴婢讀書明理。此生能遇見夫人,是奴婢最大的幸運。”
女子聲音逐漸哽咽,擡起頭時已然淚流滿面:“可夫人死得着實屈辱!明明是那江家叔侄貪欲過重,官商勾結,卻要因此害死無意間知曉此事的夫人!”
“奴婢知曉夫人在臨陶時不受夫君重視,小公子在家中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來了京城後,進了江家,更是舉步維艱。奴婢曾試過,想自己替夫人報仇,可、可奴婢沒用,不僅殺不了江文鴻叔侄,甚至如過街老鼠一般,到處躲藏!小公子,如今小姐身陷仇家,自保已是萬幸,夫人的冤屈隻能交托于您了!”
江懷樂俯身,隔着衣袖将彩屏扶了起來:“母親給我寫的信,我看懂了,所以我才來了京城。江文鴻與江光霁叔侄欺辱我的姐姐,更與我有殺母血仇,我發過誓,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彩屏愣住,擦了擦眼淚:“您的意思是……江文鴻叔侄謀害夫人一事,您之前已經知道了?”
江懷樂坦誠:“不錯。我入京前便心有疑慮,見過姐姐後更是肯定了我的猜測。待進了王府,王爺更是幫我暗中查了許多,包括母親的真正死因。”
彩屏聽到有攝政王相助,雙眸一亮,止住抽噎:“莫非您與王爺已經有了謀劃?”
她向前膝行幾步:“若小公子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奴婢定萬死不辭!”
江懷樂有顧慮,不願與彩屏多言齊烨梁與自己商談的謀劃,轉而掂了掂手中的白絹:“總之,我們今晚出現在西市,并非心血來潮。”他頓了頓,安撫彩屏:“你為了母親的遺願獨自與江家周旋至今已是智勇忠心之舉,母親昔日待你親近,她又一貫仁心,想必不希望你為了她賠上性命。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這個做兒子的吧。”
“小公子,萬事請小心。”彩屏欣慰叩首。她隻希望江文鴻叔侄能死,小公子若是需要用到她,她自是不惜一切,若用不到,她也不會硬湊上去給小公子添麻煩。
“對了,”江懷樂看完母親遺留下的證據,心底隐隐有個疑惑,見彩屏心緒平複,便問了出來:“母親遺物記載之數甚為詳細,你可知母親是從何得知?”
這種詳盡記載,母親應是看過江家賬本。
可江家的賬本,還是這種見不得人的賬本,又怎會給母親一個入京為質的分家夫人知曉?
江懷樂話音落下,彩屏怔愣在原地,她掙紮半晌,似是下了好大的決心,終于擡頭道:“小公子……接下來的事,希望您莫要告訴小姐。”
“……好,你說。”
彩屏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其實江光霁那畜生并非隻是觊觎小姐,他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夫人!”
江懷樂霍然轉身:“你說什麼?!”
彩屏怒道:“夫人天生貌美,人又和善,自打她入了京城江府,江光霁便時常借故來夫人居住之處晃蕩,想要接近夫人。奴婢覺得不對勁,提醒過夫人小心,可那時小姐還未出嫁,夫人為了小姐隻能忍受那畜生三番五次的騷擾。可一次兩次可以推拒,時間久了江光霁便失了耐心,他威脅夫人,如果夫人不從,他就去找小姐!”
她說到痛處,緩了一會兒才續道:“夫人知道她與小姐入京,小姐的婚事便由不得她做主,可就算嫁給赤貧之家也不能被江光霁糟蹋!所以,夫人最後還是……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