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統領，右統領，甘南王以及剩餘的王族全部安置在西殿。”

“好，看緊他們，等将軍回來再做定奪。”喬六對一身血腥氣的武将囑咐道。

“是！”

武将領命而去，差點迎面撞上前來找喬六喬英的江懷樂。

“江大夫，我沒撞到您吧？”武将急忙道。

江懷樂搖頭：“我沒事。”

“江公子，怎麼了？”喬英走上前問道。

“王爺呢？”江懷樂開門見山。

此番進攻皇宮，江懷樂一直位于隊伍的後方，他聽聞了前方主力編隊遭遇意料之外的野獸襲擊，卻并不知道齊烨梁做出了何種選擇。他跟着大璋士兵一起攻占皇宮，看着士兵們将藏于地窖中的甘南王族抓了出來，又以甘南王的手谕号令還在抵抗的皇城守軍降服，大璋軍隊至此正式占領甘南皇城。

戰事剛歇，江懷樂忙着治療幾位傷勢過重的軍士，直到現在才抽出時間來尋齊烨梁，卻哪裡都沒見到對方的身影。

喬英與喬六互相對視一眼：“王爺……”

“他怎麼了？”江懷樂眉頭一皺，直覺兩位統領有事瞞着他。

喬英猶豫半晌，如實道：“王爺在進攻皇宮前，将突襲的野獸自南門處引走，至今未歸。”

江懷樂眉心狂跳，深吸一口氣：“可是王爺的軍令？”若非是齊烨梁親口下令，一向把齊烨梁安危放在第一的喬氏姐弟怎可能放着齊烨梁不管，先行攻入皇宮？

“不錯。那群野獸似乎被訓練過，隻盯着王爺不放。王爺帶了一小隊人馬引開野獸，令我等務必攻占皇宮，抓獲甘南王族。”喬英補充道：“眼下甘南王族已經全部擒獲，皇城局勢初定，我和喬六剛已商定，喬六留在城中，我帶人去尋王爺。”

見江懷樂面色仍未有所好轉，喬英又安撫道：“江公子莫要擔心，王爺所作所為自有他的判斷。當年起兵對抗前朝時，王爺亦遇到過幾次生死危機。有一次我們追着宣朝軍隊進入谷地，卻中了對方的埋伏。那次我跟在王爺身邊，都做好死的準備了，誰料天降暴雨，沖垮了谷地一側的山陵，大量泥石滾落，将宣朝的軍隊埋葬大半。我們趁此反擊，大獲全勝。這樣的經曆還有好幾次，每一次王爺都有如神助，最終死裡逃生，化險為夷。所以這一次，王爺也定能平安歸來。”

江懷樂像是被說服了，他咬了咬嘴唇：“是我多心了。既然左右統領已有安排，我就不打擾了。”

喬英松了一口氣：“江公子慢走。”

江懷樂離開喬氏姐弟所在的皇宮正殿，快步走着。

喬英所言讓他想起了齊烨梁曾對他坦誠的過去。高祖遺命之子，天命所選，氣運加身。難怪齊烨梁大半日未歸，喬英與喬六仍能定下心來完成男人交與他們的使命。除了慣性服從外，兩人昔日所見所聞亦加深了他們的信念。

——不論遇上何種困境，齊烨梁一定能脫困歸來。

或許是自己并未同喬氏姐弟一般，随同男人經曆那大大小小上百次戰争吧。喬氏姐弟有這樣的信念，可他沒有。從喬英說出齊烨梁未歸那一刻起，江懷樂的心就在瘋狂跳動。強烈的不安如蝮蛇一般纏繞住他的心髒，将他整個人拽入陰暗冰冷之地。

如喬英所言，齊烨梁的确下了軍令。可他亦非正經随隊軍醫，不是男人的下屬，不需要聽他的号令。

他要去找他。

他知道喬英會帶人去找，也明白自己私下行動或許會遇到危險，可冥冥之中，他似乎有種預感，齊烨梁現在需要他。

這種預感來得突然且毫無根據，說與喬英喬六也隻是令他們徒增煩惱。江懷樂幹脆先斬後奏，找了自己曾救助過的兵士借了馬匹，打馬朝南郊飛馳而去。

出了南城門，馬匹奔馳不久便進入了茂密叢林，看情形，齊烨梁應是想借複雜地形甩開獸群。

江懷樂凝神靜氣，調動體内異術，細細感知四周。

甘南多茂林，自己的異術多與草木相關，這也是江懷樂敢獨自外出尋找齊烨梁的原因之一。

雜亂的氣息闖入江懷樂鼻腔，泥土混合着植被，生機盎然中卻又摻雜着死亡與腐敗，江懷樂從衆多氣味中努力尋找他想要的那道熟悉的烏木沉香，然而茂林太大，想準确捕捉到特殊的氣味異常艱難。

遠處隐約傳來樹木搖曳的聲響，夾雜着獸類的叫聲。江懷樂一邊将自己漸漸融入草木之中，以防林中野獸襲擊，一邊撥開枝丫，謹慎前行。

耀日漸漸西沉，茂林中驟然變得寒冷起來。江懷樂一陣心焦。喬英與喬六雖未明說，可無論是他們還是江懷樂自己，都明白齊烨梁遲遲未歸一定是遇上了麻煩，更有可能還受了傷。倘若齊烨梁真的負傷，等到夜間，那無疑會更加危險。

許是周圍草木感知到了江懷樂的焦慮，枝葉不斷搖晃，“沙沙”作響，仿佛要開口訴說卻苦于說不出口。

——它們是在給他引路嗎？

左右無法，江懷樂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

終于，一絲淡淡的血腥氣随風飄至。江懷樂精神一振，小心控制住馬匹往血氣飄來的方向而去。果然，不多時，一片野獸屍體出現在江懷樂眼前，随之而來的還有刺鼻的臭味。

但江懷樂反而感到一陣安心。

這裡明顯發生過一場血鬥，這群野獸應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強敵，竟将它們一一擊斃。若茂林中沒有藏着名絕世高手，那此人隻能是齊烨梁。經曆過惡戰，此地既沒有人的屍體也沒有殘肢，至少證明齊烨梁不僅勝了，還有餘力離開這裡。更何況，江懷樂在濃郁的血氣中，尋得了一絲屬于齊烨梁的味道。

找到了。

江懷樂排空所有雜念，将心神全部集中在這一縷烏木沉香上。此時此刻，茂林間的一切都化作虛無，白茫茫的世間僅存了唯一的執念。體内的異樹聽到了主人的召喚，在江懷樂不曾關注之處，枝葉受到不可抗拒的力量牽引，悄然無息地向兩旁移開，留出一條蜿蜒的通路。

若在平時，江懷樂定能察覺周身的異常，但他現在眼中隻剩一個修長的身影。他調轉馬匹，朝着敞開的通路策馬前行。

烏木香氣逐漸清晰，進而愈發濃郁，在一處被樹枝遮擋住的洞穴處到達頂峰。

江懷樂翻身下馬，将馬匹随手牽在不遠處一棵樹幹上。他穩住呼吸，一步步上前，手指觸碰到擋在洞口的樹枝。沒用多少氣力，江懷樂便将樹枝撥開了一個缺口，他彎腰鑽了進去，又再度将缺口蓋上。

洞穴内陰暗潮濕，隻聞水滴從洞頂滴落的聲音。

江懷樂試探着輕聲喊了聲：“躍淵？”

無人回應他。

可洞内那無處不在的香氣告訴江懷樂，齊烨梁一定在這裡。且依據之前的經驗，他還受了傷。

江懷樂繼續往裡探尋，洞内太黑，他從光亮處而入，一時間難以看清，隻好提高聲音又喊了次：“齊烨梁，你在哪裡？”

右邊傳來細微的響動。

江懷樂心中一喜，三步并作兩步趕了過去。

黑暗中，一個人影半靠在石壁上，江懷樂不用看清便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齊烨梁！”江懷樂匆忙上前在男人身邊蹲下，之前被香氣掩蓋住的鮮血氣味撲鼻而來，濃重到讓江懷樂大腦瞬間空白。

晃神間，江懷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在了男人的鼻下。

……還好，有呼吸，他還活着。

被吊起的心重新歸位，江懷樂立即将手放在男人的胸口。掌心觸碰之處一片濕潤，江懷樂雖然看不清，卻知道齊烨梁傷得很重，至少比他想象得要嚴重得多。

但，隻要人還活着，他就有辦法。

這一刻，江懷樂忽然感激起上天讓他擁有異術。

前半生，這異術并未讓他活得更加順遂，甚至還會帶來一些額外的麻煩。可若他隻是個尋常大夫，此刻怕是隻能祈求上蒼，讓齊烨梁在離開茂林、回到皇城前能活着。

掌心燃起綠色光芒，在陰暗的洞窟内格外耀眼。借着這閃爍的熒光，江懷樂終是看清了齊烨梁的面容。

男人雙目緊閉，臉上塵土混合着鮮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留下的。視線往下，被血浸濕的薄甲被脫下來放至一邊，觸目可見之處布滿了野獸的抓痕和咬痕。

江懷樂心中蓦然一痛。

自從他認識齊烨梁以來，從未見過男人如此狼狽的模樣，哪怕盧河邊初見時都不曾。

生的波動通過緊貼的皮膚源源不斷湧入齊烨梁體内，這一回，江懷樂沒有任何顧忌，任何保留，他全心全意隻盼着男人能夠在異術的療愈下快些好起來，不用再受任何苦楚。

可惜齊烨梁與獸群纏鬥良久，傷勢過重，且又獨自困于洞窟良久，失血過多，已然昏迷。江懷樂覺得自己已經用了足夠多的異術，可男人依舊沒有醒轉。

沒關系，江懷樂安慰自己。隻要沒有惡化就是好事，這些不夠，他可以繼續。

江懷樂屏氣凝息，齊烨梁的體溫似乎傳到了他身上，讓他也覺得開始周身發冷。

堅持住。

綠芒從盈輝逐漸變得晦暗，江懷樂覺得仿佛體内的生氣都被對方吸走，以往他遇到類似情形早就停手休息，可眼下，他沒有退路，必須繼續。

手臂開始顫抖，不知是被凍得還是受了過度使用異術的影響。江懷樂看不見此刻的自己，不知道他的臉色已經變得比受了傷的男人還要蒼白。

水珠滴落，積簇成微潭，就在江懷樂眼前一暗之時，一隻滾燙的手精準抓住了他。

“躍淵……”江懷樂剛模糊喊出男人的名字，就被對方一個用力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躍淵？”綠芒熄滅，江懷樂隻覺得被攥住的手腕劇痛，男人滾燙的身軀壓在他的身上，蓋過了後背的冷意。

江懷樂神智清醒些許，察覺眼前的齊烨梁似乎不太對勁。

從男人的喘息和力道來看，男人的傷勢似乎好了許多，不僅如此，體力和内力也恢複了。隻是他的氣息極度不平穩，忽輕忽重，雜亂無章，又半點不像好轉的模樣。

江懷樂用力推了推齊烨梁的肩膀，沒推動，急道：“齊烨梁，你感覺如何？好些了沒？”

齊烨梁并不言語，垂頭緩緩靠近江懷樂。江懷樂情急之下，以為男子傷勢更重，勉力提起僅存的異術，想要繼續治療，絲毫沒有察覺因為他持續動用異術，洞窟内原本濃郁的烏木沉香和血氣中融入了大量的桂花蜜香。

江懷樂掌心的綠芒剛剛亮起，齊烨梁猛然低頭，一口咬在了江懷樂頸側。

“嘶！”

突然傳來的疼痛讓江懷樂直皺眉，他下意識拍打齊烨梁後背，力道對現在的男人來說無異以卵擊石。

“好香……”

男人嗓音嘶啞，聽起來完全不似平日裡的沉着鎮定的樣子。江懷樂忽然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就和……對，就和在臨陶時，他給男人治傷，兩人突然失控時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他的異術還有刺激到兩人的作用？

沒等江懷樂細想，遠遠沒汲取到足夠香氣的齊烨梁像是突然發現了氣息更濃郁的入口，他微微擡頭，準确地捕捉到那個誘人之地，含了上去。

“齊……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