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男，年齡兩個月，純種中華田園貓，用着八萬的貓爬架，睡着兩萬的貓窩，吃着四千一袋的進口貓糧，玩着一萬的逗貓棒，身價打完折一百五十塊人民币。

隻有墨黑是林樂樂付的賬，其他都是墨白買的。

說是送墨白的禮物，實則像是給林樂樂買了個好活兒，一回家就聽見他滿屋子亂竄，喊着：“墨黑，墨黑呀，墨黑你好黑呀，你怎麼那麼黑……來來來讓我親一口，mua。”

墨黑：“喵。”

墨白聽着一人一貓的聲音随機刷新在家裡各個地點，有點兒後悔接受這個禮物，從墨黑踏進家門開始，林樂樂都不怎麼來管他了，隻追在墨黑後面跑，不是說貓給他買的嗎？怎麼貓和人都反而離他越來越遠了呢？

他想了一會兒，起身摸着方向朝一座裝飾花瓶直直撞過去。咣當一聲，花瓶摔碎的聲音太大，墨白平時安靜慣了，隻覺得耳膜都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立刻聽見林樂樂喊了他一聲，噔噔噔朝這邊跑，沒過一會兒這孩子便到了身邊，拉着他緊張地問：“白先生，白先生怎麼了，你有沒有傷到？”

墨白臉色發白，搖搖頭：“沒有，我叫了你一聲，你沒聽見，我想去找找你。”

“怪我怪我，跑太遠了沒跟你說，”林樂樂扶着墨白坐下：“你别動啊，我把這裡打掃一下，你有哪兒疼就告訴我。”

墨白點頭道：“好。”

半米多高的花瓶碎了一地，光清理瓷片就廢了不少力氣，家裡除了瞎子就是小貓，不管傷了哪個，林樂樂都要心疼半天，丁點兒馬虎不得，掃完後拿膠帶粘了半天，确定找不到一點碎渣才放心。

出去扔也要做無害處理，又耽擱十幾分鐘，林樂樂從外面回來時，正看見墨白抱着墨黑輕輕撫摸，小黑貓蹲在墨白腿上，一下一下舔他的手指，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像是煮過頭露餡的芝麻湯圓。

聽見電梯聲，墨白擡了擡頭：“樂樂？”

林樂樂過來問他：“有哪裡傷到嗎？”

墨白：“沒有，隻不過……”

林樂樂心裡一緊：“怎麼了？”

墨白道：“我指甲長了，怕抱墨黑的時候刮到他，你可以幫我剪一下嗎？以前都是南澤來，但他最近不在……”

聲音越說越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提出了多無禮的要求，林樂樂道：“嗨，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本來就是我的工作職責，怪我怪我，都給疏忽了，你可以告訴宮老闆下次不用他親自動手，都我來就好啦。”

他找來工具，給墨白一點一點磨指甲，墨黑嗓子眼兒裡呼噜着，看不懂這兩個人類在幹什麼，不停湊過來聞，林樂樂輕輕拍開他：“不要鬧，别傷着。”

墨白閑着另外一隻手，抱起墨黑不讓它搗亂，小聲問林樂樂：“我現在是不是挺沒用的，剪指甲這種小事都做不了。”

“不會啊，”林樂樂在他手指尖吹了吹，說道：“你如果什麼都能幹，那還要保姆幹什麼，我不是就要失業了？”

微熱氣息拂過指腹上一點皮膚，羽毛似的，撓得人直癢，墨白又問：“我會不會一輩子都好不了，永遠當個盲人。”

“呸呸呸，不要亂說，”林樂樂道：“我問過宮老闆啦，他說之前幾次檢查，醫生說恢複得不錯，隻要一直保持，很快就能做手術了。”

墨白問他：“你很希望我痊愈嗎？”

“當然啦，”林樂樂捏着墨白手指，磨甲刀嗤嗤響着，像是微小電流，“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好起來，宮老闆也是。”

墨白道：“因為我痊愈了，你就能離開了是嗎？”

林樂樂道：“那些都不重要，我希望你恢複，是因為這個世界很美啊，再也看不見多可惜，你有了視力就能看見墨黑真的很黑，看見宮老闆貼的防撞條很整齊，還能看見我長得有多帥，是你想象不到的帥，這些都需要你自己親自來看。”

墨白笑了笑：“那确實很可惜了。”

林樂樂：“所以不要說喪氣話，語言也有力量的，你要每天都跟自己說，我一定會好起來，我一定會好起來，時間一久，沒準兒你就真好了。”

墨白點點頭，學着他的語氣：“那我一定會好起來。”

“這才對啊，”林樂樂一開心，得意忘形，擡頭恰好看見墨白笑眯眯的，眼睛雖無神，難以聚焦，仍然能反射出光來，笑時彎成兩道月牙，睫毛輕顫，蝴蝶翅膀一樣搔過心尖兒，鬼使神差的，林樂樂把墨白當成墨黑，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下一刻就知道不對：“啊，這……你臉上有蚊子。”

墨白察覺到了，卻不拆穿，問他：“是嗎。”

林樂樂認真回答：“是啊。”

墨白都能想象出他為了證明話語真實性，使勁點頭的樣子，即便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也大概能推斷出一定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宮南澤是設計師審美，最喜歡看别人眼睛，當初認識沒多久就跟墨白說：“你的眼睛真漂亮，像極光。”

墨白不知道“眼睛像極光”是個什麼比喻，也許是傳說中五彩斑斓的黑，但還是說：“你也很漂亮。”

宮南澤是真的好看，倒退七年，回到他剛剛走出校門進公司工作那一年，也是二十二歲，說話做事都跟林樂樂很像，有種初入人間的熱忱，活潑可愛，像個話唠，總是追在他身後喊：“白老師，白老師，白老師……”

别人都叫“墨總”，隻有宮南澤自成一脈，一口一個“白老師”，像是從稱呼開始就無意中做出區分，告訴墨白這世上的人千千萬，隻有他宮南澤不同。

車禍之後不能工作，無聊時常常胡思亂想，不知怎麼又想起七年前，墨白忽然擡起手：“樂樂，我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