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并不冷,但林樂樂還是圍着被子坐在病床上,像隻炭盆邊烤火的貓,問墨白:“白先生想跟我說什麼?”
墨白直來直往:“你最近好像總不太高興,是遇見什麼事了嗎?能不能跟我說說?”
“啊?”林樂樂萬沒想到,墨白留下他不是為了自己方便,而是想跟他聊天,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搖搖頭:“沒有。”
但墨白何許人也,當瞎子的時候都能精準掌控周圍動向,林樂樂這點兒小心思根本瞞不過去,又問道:“認識張蓬之後,你就總是一個人發呆,是為了他嗎?”
關張蓬什麼事,那就是個病友,林樂樂對他屬于見面三分情,但不見時也不會想,忙搖頭道:“你别欺負張蓬,他什麼都不知道。”
完蛋了,這還沒怎麼樣呢就開始護着了,墨白一瞬間深深體會到人類曆史長河中所有棒打鴛鴦的父母的心情,說道:“那張蓬到底有什麼好的,除了一張臉長得還湊合,如果你隻想要好看的,我看宮南澤長得也還行,我也不錯,你挑一個。”
“你也太大度了,”林樂樂道:“合着你倆離婚是為我騰地方是嗎?”
墨白道:“我不管,反正你挑一個,人都是這樣的,由奢入儉難,隻要你談過我們倆這種,就再也不會喜歡比我們差的了。”
林樂樂道:“可是你倆都這麼好,不還是要離婚了嗎?可見人好是沒用的,還要合适才行。”
墨白:“不是我要離,是宮南澤要跟我離,而且我們倆的事比較複雜,不具備參考性,你不能因為目睹了我和宮南澤失敗的婚姻就害怕不敢談戀愛了。”
林樂樂歎口氣:“你們就不能不離婚嗎?如果連你和宮老闆這種都沒辦法修成正果,那我以後真的很難相信愛情了。”
“愛情還是可以信的,不用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墨白道:“隻要你挑了,我們會教你什麼是愛情。”
林樂樂:“你倆自己都不懂,還教别人。”
墨白繞了半天,林樂樂死活不松口,他心裡莫名開始慌:“你快挑啊。”
林樂樂:“我讓你倆不要離婚,你們聽我的嗎?”
宮南澤喝醉那天晚上,曾經發酒瘋見人就問離婚跟誰,那時候墨白清清楚楚聽見林樂樂說“跟你”,雖然知道是在哄一個醉鬼,但墨白聽見這種話還是會不太開心,往後想找補回來卻一直沒有機會,今天就想聽林樂樂一句堅定的“我跟你”,怎麼他就死活不說?
他和墨白離婚,林樂樂的歸屬不是從來都沒有異議的嗎?
墨白道:“離婚是一定要離的,反正你也一定要跟我。”
林樂樂靜靜看着他,沉默良久,忽然像是下定決心,湊過去抱住墨白,枕在他胸口,聽着節奏混亂的心跳,說道:“白先生,隻要你們不離婚,我不就可以兩個都跟了嗎,如果愛我,為什麼要讓我選呢?我也許沒見過愛情,但是我想,如果以後有人愛我,他一定會在任何情況下選擇我,而不是,讓我選。”
墨白擡手摸了摸林樂樂的頭發,說道:“可是每個人愛的方式不一樣。”
“不一樣,所以每個人需要的也不一樣,”林樂樂道:“我隻想要一個,任何情況,任何時候,都堅定選擇我的人。”
第二天不光墨南炙到了,墨白的律師也在場,幾個人坐在病房客廳裡,真開始一項項分财産,鄭重得好像在商讨什麼國家大事。
隻有林樂樂坐立難安:“你倆離婚,我在場不合适吧?要不然我……”
“坐下,”墨白經過昨晚的深談,不但沒放下心來,反而越看林樂樂越覺得這小兔崽子要叛變,一刻也不想讓他遠離:“你是不是想出去見張蓬那小黃毛?休想。”
“哪有,我找他幹什麼呀?”
“沒有就坐下,在這兒給我聽着。”
林樂樂反抗不了墨白的專制,隻能閉嘴,又悻悻坐回沙發上。
離婚協議先前列過一份,到如今重新拿出來,雙方都沒什麼異議,隻有關于那套婚房,宮南澤堅決不放手:“我要婚房,墨白搬出去。”
墨白不反對:“出院後我會回老宅住,那裡給你,你自己選一套等值的替換給樂樂。”
林樂樂還是那句話:“我能不能不要。”
三個大人同時開口:“閉嘴。”
林樂樂又不敢說話了:“哦。”
宮南澤道:“沒問題,房子我已經選好了,之後我會帶他去過戶。”
“不過墨白,”他還是不甘心,仍在追問:“這婚就一定要離嗎?你跟我就這麼過不下去了嗎?”
墨白在離婚協議上簽下字,聲音雖輕,決心卻重:“沒什麼好說的了,從你不顧我意願讓我出院那一天開始,我們就必定會離婚的。”
對這件事,宮南澤仍然無法釋懷:“我為什麼要讓你出院,你比誰都清楚,換了你也能眼睜睜看着我自尋死路嗎?難道你就永遠都必須高高在上,一點兒委屈都受不得,哪怕是為了你好?那你說過你愛我算什麼?你對我的好又算什麼?”
墨白簽完名字,重重一點落在右下角,像是給這段婚姻畫下終止:“算我眼瞎。”
“好好好,”宮南澤見他如此,冷笑幾聲,扯過那幾張紙也簽下自己的名字:“墨白,你比狗唯一好的地方就是,你會爆金币。”
到這裡就算是告一段落,沒有更多吵鬧沒有争論,沒有尋常夫妻離婚時的臉紅脖子粗,連感情耗盡的冷漠都沒有,比商量結婚時都迅速,或許當不抱希望之後就會明白,走到盡頭任何反應都沒有了意義,接受結局就好。
不同于對宮南澤的态度,墨白看向林樂樂時又恢複往日笑意,伸手揉了揉他頭頂:“樂樂,我們去老宅住,那裡是老城區,好吃的地方很多,你一定會喜歡的。”
以前他說什麼是什麼,林樂樂無有不肯,加上一提好吃的,必定恨不得現在就跟墨白去,誰知這次墨白問過之後,林樂樂卻沒立刻答應,而且沉默了好久。
墨白心中不安更盛,其實從昨晚開始就該察覺哪裡不對了,好像人生中第一次覺得有什麼事情在逐漸脫離他掌控,隻不過那時候林樂樂抱他抱得太緊,充盈的懷抱給他帶來安定和踏實,可是夜晚過去,那孩子又成了一個獨立的人,不可能永遠跟着他。
墨白又問一句,小心翼翼的,語氣裡有他此生都沒出現過的哀求:“樂樂,你跟我回祖宅好不好。”
這次林樂樂終于擡起頭,直直看着墨白,不躲不避:“白先生,之前你和宮老闆問你們離婚後我跟誰,那時候我一直沒想明白,現在我可以回答了,謝謝你始終想着我,但是這次,我跟宮老闆。”
屋子裡刹那間靜了,靜得能聽見零零星星的心跳。
墨白胸口劇烈起伏幾下,聲音有點兒顫抖:“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話終于說出口,先前的輾轉、擔心、憂郁……全都煙消雲散,隻是心卻跳得厲害,林樂樂再開口時帶了哭腔,可态度堅決依舊:“我說,我跟宮老闆。”
說之前沒有預兆是假的,林樂樂是個藏不住心事的性子,若真要選墨白,昨天就會明明白白告訴他,絕不會拖到現在,而能把心事藏一整晚,隻因他舍不得。
真正聽見的那一刻,墨白還是懷疑自己手術失敗,眼睛痊愈耳朵卻出了問題,否則為什麼會幻聽呢?一定是聽錯了,林樂樂不是在任何問題上都無條件站在他這一邊嗎?又怎麼會在他最需要的時候,轉投向宮南澤?
所以他又問一句:“你說,你跟誰。”
林樂樂繼續重複:“我跟宮老闆。”
這次再也沒法自欺欺人了,那點兒希望成了闆上的釘子,釘死最後一點兒可能,墨白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我那裡不好嗎?”
林樂樂哭着搖了搖頭:“白先生,你那麼好,你對我也太好了,就像我爸爸媽媽那麼好,可是……可是離婚之後就算沒有我,你還有小叔叔,而我如果不跟宮老闆,他就剩自己了,他什麼都沒有了。”
“為了可憐他,你就要抛棄我?”墨白道:“那你以前說一輩子陪我照顧我算什麼?你說讓我跟你回家算什麼?你對我的好又算什麼?”
林樂樂擦着眼淚想了想:“算保姆工作職責?”
報應不爽,剛剛說出去的話,那麼快就成了回旋镖,墨白一怔,沒想到活了那麼大歲數,竟然栽在一個小朋友手裡,氣得笑了一聲,接下來卻更是暴怒,想用最惡毒最難聽的字眼兒罵他,想了半天想出一句:“你……你這個,小叛徒。”
“哈哈哈哈,墨白,你也有今天啊,”本來今天這場離婚,宮南澤已然注定一敗塗地,卻不想峰回路轉,林樂樂成了他絕地反擊的王牌,整個人都神氣起來,說道:“樂樂怎麼叛徒了?墨白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啊,樂樂分明就是明辨是非深明大義,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他過去把林樂樂攬過來,朝墨白笑得十分欠揍:“别擋路啊,協議都簽完了,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得趕着去給樂樂過戶,誰跟你似的整天閑着沒事兒幹。”
墨白恨恨瞪了他一眼,咬着牙道:“宮南澤。”
宮南澤:“哎,叫我幹什麼?”
墨白卻沒再說下去,又問林樂樂:“林樂樂,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麼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