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祿安也已經在中間這家門前停下了車,這一個巷子一共住着三戶,宅院門對面是前面巷子的人家屋後,再往前走便是槐花巷。
但這邊過去剛好是槐花巷西頭,槐花巷西頭屬于死胡同,所以從門前穿街走巷的人很少,可以說幾乎沒有什麼人會從這裡借道穿行。
的确符合姝奕要求的清淨,牙子打開了中間那一間宅子的門,“夫人您瞧瞧這個如何?”
姝奕擡腳走就能去,這院子看着倒是挺幹淨,四四方方的還有一個馬棚,剛好可以放騾車,“這個宅子可有後院?”
門口就是兩個台階,這若是趕着騾車走前面的确不方便,牲畜遭罪不說,這台階是用花崗石打磨的,用不了幾日這木車輪就得換新的。
“後面的巷子太窄不适合過車,所以這個宅子就沒有後門。”
姝奕聞言皺了皺眉,這個院子說起來的确很符合她的要求,可惜這沒有後門不能正常的進出車,的确有些讓人失望。
“那這個院子多少錢?”
牙子心裡也曉得江林木的官職不高,于是說道:“這個宅子對外挂二百二十兩銀子,可是之前老爺入京趕考的時候就在小的這裡租房子,這次帶着夫人入京,又是找的小人,所以念着老爺如此信任小人的份上,抹個零兒,二百兩即可。”
放眼京城這個房價的确不算是貴,這人也沒有漫天喊價,“還是再看看吧,沒有後面到底是不方便。”說完她朝着隔壁的院子的方向擡擡下巴,“那個院子也沒有後門?”
牙子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臉上尴尬的笑了下,“那個宅子也沒有後門,但它有個側門,開在槐花巷那一邊,那邊是個死胡同,便是不将車趕進宅子裡也無妨。”
姝奕聞言臉上同樣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牙子今日的期待也随着她這輕皺的眉宇徹底消失,可仍舊十分耐心有禮的陪着她。
“夫人可要過去瞧瞧?”
“哎,來都來了,過去看看吧。”姝奕臉色顯然已經對這裡的宅子失去了興許,出門的時候也不由得問道:“這附近可還有别的合适我的?”
牙行的人搖搖頭,“這附近的大宅子不多了,不過城北還有兩處,夫人可要過去瞧瞧?”
姝奕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一會兒還要回家一趟,“下午吧,下午未時我再去牙行找你,咱們再去城北看看。”
“好的,夫人得空随時都可以招呼小的帶路看房。”
說話的功夫,牙子打開了隔壁院子的院門,近乎和隔壁同樣的格局,可這個院子修建的顯然比剛才看到的更為講究精緻,曾經查抄過的痕迹還都在,院子裡有些桌椅被踢倒在地,上面還有明顯的刀痕,曾經顔色豔麗的紗幔,這會兒也都變白許多。
破碎着挂在廊下,花盆碎了一地,曾經的佳品牡丹這會兒也都變作了枯枝,房門大開着,窗戶紙破碎不堪,處處都是狼藉的模樣,若不是大白天,姝奕都要吓出一身冷汗,這副景象可堪比兇宅了。
牙子也很久都沒有來,這屋子閑置久了沒有人氣,明明太陽很大照的人熱的慌,可這會兒站在院子裡,愣是覺冷飕飕的。
讓人不由得想到一句話:殘垣敗柳陰風陣陣。
他壯着膽子擡手指着前院的側牆,“夫人您看,那邊的門就是側門,門外就是槐柳巷。”
姝奕連過去看看的心思都沒有,站在原地望着宅子的瓦,“你說這裡兩年沒有人住?”
“是啊,夫人您瞧瞧,這柱子,還有那邊的瓦,還有屋裡的東西,可都是新的啊,當初這位公公雖不是貴人面前的紅人兒,可也是說得上話的主兒,這一輩子沒有兒女,攢着的錢可不都得花在自己身上,這宅子他幾乎是翻蓋的,用得可都是尚好的料子。”
對于他的回答,姝奕仍舊提不起興許,“這個院子裡有甜水井吧?”
“有!這個必須有井啊,而且小的不瞞您說,這個甜水井也就這個院子有,隔壁那個雖然也能喝,但是隻要一下完雨,三四天裡那個水都是苦的,隻有晴天的時候水是甜……”
聞言姝奕緩緩轉頭看向他,目光裡帶着幾分想要殺人的心思,對上她的目光,牙子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說的什麼,逐漸息了聲,心虛的低下頭不再說什麼。
“好了,今日就到這裡了,一會兒我們送你到街口的地方,你自己回去吧,下午我再過來找你,看看其餘的房子。”
“好的,小的随時聽從夫人安排。”
臨出門的時候,姝奕狀似無意的随口問道:“那個院子二百兩,這個院子你們是喊價多少啊?”
随着院門關上,牙子說道:“嗐,這個宅子原本是三百兩的,别看和隔壁一個格局,但是這個宅子有個後院,大出來好幾杖呢,可是現在這宅子得近乎折一半的價,即便是一百八十兩也沒有人要。”
回去的路上,姝奕坐在騾車裡,不斷的想着今日看到宅院,一路上也沒有說話,坐在車轅上的祿安也動了心思。
“夫人,咱們下午真要去城北看房子?那邊咱們得繞着皇城走一圈,才能到主子的翰林院,怕是兩個時辰未必能趕到,不如咱們還是換個地方看看吧。”
姝奕靠在車廂上,聞言無聲的垂眸笑了,“祿安,你說那個宅子當真風水不好嗎?若是夫君住在裡面會不會影響仕途?”
“我不曉得那個宅子風水如何,我隻曉得那個宅子很正。”
“很正?”姝奕疑惑的睜開了眼睛,看着垂下的車門簾,“怎麼說?”
“這房子四角飛檐上都是神獸,容不下那作惡的人。”
聽到他這咬牙切齒的話,姝奕忽然想起來了,祿安和當初的案子也有些關系,難怪聽到那宅子原來主人所犯之事,他的神色變得那麼難看。
“說起來這事兒,宋娘子也不曉得如何了,當初的案子怕是也已經結了吧?”
祿安冷色的說道:“之前在府城的時候,我有收到宋娘子給我和阿姐的信,說她這兩年不打算回去了,想在通州那邊做個小生意,也陪陪女兒。”
“女兒?”她若是沒有記錯,當初宋娘子就是為了自己的閨女,一路走到了京城,後來的兒子是她撿來的傻兒子,不過是作伴兒罷了。
“是啊,她閨女的墓地,就在通州城外的一個山頭上。”
這下姝奕明白了,這案子結了,宋娘子想在這裡多留些日子陪陪女兒,府城本就是她的傷心地,那裡也已經沒有她的牽挂了。
二人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了,屋裡林春花自己一個人坐在炕頭看着兩個孩子,江二海在竈房裡準備做飯,姝奕見此趕忙回屋換了一身衣服。
“爹您歇着吧,我來做飯。”
“大熱天的你在外跑了大半天,去喝點水歇着吧,堂屋桌子上你阿奶給你晾着水了,中午咱們吃個麻汁涼面,這東西容易我能做得來。”
姝奕也的确是渴了,去堂屋抱着碗一飲而下,緩過來後還是去了竈房幫忙,面江二海都已經和好了,姝奕進去之後就開始擀面。
江二海忍不住的詢問道:“今日上午可有看中的房子?”
租來的院子裡有兩株香椿樹,這會兒香椿芽長得正好,江二海就摘了些打算切碎用雞蛋炒一盤。
姝奕一邊擀面一邊回道:“是看到的一個好的,價錢也便宜許多,隻是……”
“離着遠些咱們不怕,二郎之前也說過,按照咱們的身份,離着那些達官貴人遠點不是壞事兒。”
“倒不是距離的事兒,是這宅子的前主人犯了事兒,這房子被上面下令查抄過,所以大家都覺得這個房子不吉利。”
聽到這話江二海攪動雞蛋的動作一頓,但也沒有說什麼,隻道:“一會兒和你阿奶說說,看看她怎麼說,要我說這都不是什麼事兒,這京城裡的宅子,說句不好聽的,不管是一街二街的還是那個犄角旮旯的,那裡不死個人呢,這當官的府邸,百餘年下來,哪個房子沒被抄過。”
姝奕倒是沒有想到公爹平時看着有些膽小,這個時候竟然看得如此開,“唉,爹說得對,一會兒咱們再商議一下。”
兩個人很快就将飯菜做好,這會兒兩個孩子也都已經睡熟,四人坐在堂屋裡吃着涼面,姝奕和祿安将今日看到的房子挨個說了一遍,林春花一邊吃飯一邊安靜的聽着。
“如此說,按下那些氣運之說,單說這宅院的确是金魚巷的更好,北城那邊的房子雖然還沒有看,按照祿安所說,這二郎上下值不便啊,這會兒天熱日頭出的早他不覺得,等到了冬日他出門的時候外面還是漆黑一片,到那時候他就曉得,這多睡半個時辰,和早起半個時辰差距有多大。”
姝奕吃完最後一口面點點頭,“還是祖母思慮的周全,既如此那咱們還是在南城這邊再看看吧。”
江二海看了一眼自己的親娘,甕聲甕氣的說道:“我瞧也不用再看了。”
三人繼續商議着,午飯過後,看着公爹和祖母都回房歇着了,姝奕換上衣服和祿安再次出了門,這次牙行的人早已經等在門口,手裡抱着一摞冊子,都是他回來挑選後,價格位置大小,差不多符合姝奕要求的,隻是也都各有各的小毛病。
祿安停下馬車,還不等牙子上車,姝奕撩開車簾先一步下了車,“小哥兒咱們還是屋裡慢慢聊吧。”
姝奕笑吟吟的說着,絲毫不在意牙子的詫異,落座之後牙子如往昔一般,恭敬的遞上茶,“夫人可有什麼指示?”
“也沒什麼,就是上午咱們看得那兩處宅子,這價錢可否再壓一壓?若是再減點我這會兒就和你簽契書,下午咱們就不用再去跑了,直接去衙門裡過戶。”
這可是生意上門了啊,牙子瞬間一雙眼睛都明亮了起來,上午還以為姝奕沒有相中,導緻他午飯都是草草吃了幾口,根本沒有吃飽,也沒有心思吃。
可這會兒更不覺得餓,滿心都是激動,“敢問夫人說的是哪一間?”
上午出門看過的,統共就兩個,牙子心裡其實更偏向于中間那戶,在這京城裡就沒有一個官員,敢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便是那些古闆的老大人,嘴上說着不信怪力亂神的事兒,可終究還是請懂風水給家裡布局,隻望官運可以再旺幾年。
“就那間兇宅,你之前不是說一百八十兩嗎,若是一百五十兩我現在立馬和你簽契書。”
“啥?!”牙子被她的話震驚到,一雙眼睛都要奪眶而出了,吓得姝奕往後縮了縮,一時她也分不清對方是驚訝于她選的房子,還是她壓價壓的太狠了?
須臾牙子反應過來後開始哭窮,“夫人啊,您可以滿京城裡打聽問問,便是最西面的四合院,都沒有這個價錢的啊,這,這還白送有什麼兩樣呢。”
姝奕也曉得自己壓價壓的有些過分了,于是臉色緩和幾分的說道:“咱們這不是商量嗎,再說了那宅子已經閑置了兩年,你這再空幾年,裡面的房屋廊舍都倒塌了,便是有人買也難賣上高價,你又何苦壓在手裡呢,再說中間那座宅子,一邊是通州官員的親眷,一邊是翰林的宅子,這房子雖說有個苦水井,可也斷不愁賣,這價格上也能再擡擡你說是不是?”
這話的确是如此,若是江家買了中間那一戶,這最西側的這戶府邸也無法擡上價,但若是江家買了那處兇宅,中間這戶的确可以跟着水漲船高。
牙子聞言咬咬牙,臉上也沒有了最初的喜色,“夫人啊,這宅子真的是最低價了,您若誠心想要一百七十兩,一文也不能再低了,若是再低我甯可留着不賣。”
其實二百兩也在姝奕預算之中,這會兒自然是少一點算一點,這一百八十兩她已經挺滿意的,這會兒牙子又讓了十兩,剛好抵消了他們租賃這一個月的宅子錢。
姝奕十分愉悅的拍闆,“好,就這樣說定了,一百七十兩,小哥兒快些拟文書吧,咱們現在就去官衙過戶。”
傍晚,祿安算着時間趕車去翰林院門口接江林木下值,今日是他第一天上值,家裡人也都跟着有些緊張,那車在路上行了一個半時辰到家,姝奕這邊也剛做好飯菜。
聽到院子裡有響動,姝奕探頭看過去,騾車這會兒已經在院子裡停穩,江林木從車上跳下來。
“夫君回來了。”姝奕開心的朝着人跑過去,這一刻她開心的像個孩子似的,林春花坐在堂屋裡望着,笑着和兒子說道:“瞧瞧,這都當了娘的人還像個孩子似的,拔腿就跑也不見她穩重些。”
嘴上這樣說着,可她眼裡滿是歡喜的神色,尤其是看到素來冷臉的小孫子,在看到自家媳婦撲過來的一瞬間,他笑的眉眼舒展,便是不問也能看出來他此刻的開心和幸福。
“難得這兩個孩子感情這樣好。”江二海看着他們相擁的舉動,也不由得贊歎一句。
林春花十分贊同的點點頭,“如此才好呢,這般相互扶持着,才是長久之方啊,這夫妻間本就該如此心意相通,才能将彼此放在心上。”
雖然現在天黑的晚了,可江林木到家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姝奕被江林木牽着往堂屋走去,心裡也越發感激祖母的提醒,這若是真去了北城那一帶,夫君到家豈不是要更晚。
晚飯的時候姝奕将今天買下宅子的事兒,和江林木說了一聲,并把從衙門過戶的房契也一并交給了他,看着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江林木微微挑眉。
“你怎麼還特意寫上我的名字?”過戶這事兒須得本人簽字去辦理,若是代辦就得多交幾十文的錢,簽一個代辦的契書。
“你現在是翰林院的官兒,這房子自然是寫上你的名字更能壓得住,今日這牙行的人也是看在你這身份上才給讓了十兩銀子,你說這戶籍該不該寫你的名字?”
看着她強詞奪理還有一些得意的樣子,江林木也沒在飯桌上和她掰扯這事兒,但顯然阿奶和他爹對這事兒十分的贊同,在這個家裡俨然全家都将他當做了主心骨。
“這東西還是娘子收着吧,再過□□日我就可以休沐了,到時候我和你們一起過去收拾宅子,反正這個院子咱們租了一個月呢,不着急往那邊搬。”
姝奕收起來房契,聞言可有可無的點點頭,卻也并未答應他什麼,她想着這些日子每天過去收拾打掃一下,一個月下來橫豎也就收拾妥了,怎麼還得等着他沐休那日再去收拾呢。
林春花和江二海心裡也在打着這個算盤,他們在家裡也是閑着無事,除了看孩子并不需要幹别的,有的是功夫過去收拾宅院,江林木這每日早出晚歸的上值就夠累了,這樣的活計斷不會讓他插手。
第二日江林木照舊去上值,祿安一回來還不等這停穩騾車,江二海就喊着他一起收拾上工具,二人趕着車去了新宅子收拾東西。
“祖母今日該讓我去收拾的,公爹這一路趕車入京,這兩日瞧着臉色還沒有休養過來,這會兒不該去幹這重活兒。”
林春花曉得自己是幹不了這些的,抱着雲岚坐在院子裡吃石榴,“嗐,你爹那就是閑的,他在家裡比這更重的活兒都幹過,趕車累不到哪裡去,這兩日在這院子隻能看孩子,他早就坐不住了,你沒瞧見他今兒一早就很是激動,不就是又找到了活兒,開心着呢。”
要說精神頭,今日公爹的确比昨日好了許多,人看着也更有活力的感覺,不由得想起來村裡的事兒,“也不曉得大伯和大伯母他們啟程了沒有,若是這兩日出門了,那等着咱們搬完家他們剛好也到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