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飄零,蟲鳴高低,遠處的花尋山在黑暗中格外安靜。
夜将明,仍黑得濃稠化不開,唯有月光格外明亮,清輝孤寂。
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挽東從屋内緩緩走出,雙手自然垂下,寬大的衣袖安靜地垂在身體兩側要與黑色的裙子融為一體。她與往常并無什麼不同,慕遙每每都是這樣,在她身後,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一點點離去,挺直的脊梁,垂蕩的長發,高貴又頹唐。
可這一次,慕遙卻從房間裡沖了出來,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挽東停下了腳步,未束的發打了個蕩,随輕柔的夜風勾纏無限風光。她沒有再動,也沒有說話,安靜的,離他很遙遠。
他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心頭一恸。
他緩緩地單膝跪地,垂下頭,緊握的拳頭狠狠地抵在地上,尖銳的沙礫瘋狂地刺痛他,也帶給他從未有過的無盡勇氣。
夜風清涼,少年聲音铿锵:“讓我陪你去吧,我護着你,萬死不辭。”
他說完,全身忍不住地戰栗。
他想大哭一場,又想大笑一場,将心中那些快要滿溢出的,說不出的話都發洩出來,叫她聽見,叫他不再難過。
可到底,隻剩他與明月。
他醒來時,目光呆滞,眼角微濕。
這個夢,在過往歲月裡,他已做了無數遍。
起初,他很喜歡做這個夢,因為在夢裡他還能再看一眼她。可時間漸長,他漸漸覺出了不對。他始知已成執念,于是想過要忘了她,想過要放過自己,可怎樣都無用,夜深人靜,他依然痛苦地眼睜睜看着她離去。
無論魔界還是天界,都對赤帝二字三緘其口,他遍尋不獲。
秉杜對他說,世間已無她。
可他已經習慣去看人間的大山,有些秀麗,有些險峻,他知道,那些都不是她。他想要找到她,可他找不到她。
久夢快要成病。
他常記着,漫天大雪,一室溫暖。她安靜的時候,整個人都融進了渾身的黑中,隻留下虛白的一點點,誘人心疼。他那時便覺得,他如果不伸手拉一把,世間便再沒什麼東西能抓得住她,她就要化作一縷黑煙飄走了。
後來,她果然輕飄飄地走了。
他眨了眨眼,緩了神坐了起來。
他想起了他最後一眼看見的她眼中的幽凰,她用幽凰讓他入幻境。
又是幽凰,曾經是美夢,如今卻是逃離。
他不禁垂頭苦笑。
——
途帶青绾離開了皇宮,青绾覺得空氣都變得香甜起來。
而且她才發現一件事,她能看見了!
不再是事物模糊的輪廓,而是實實在在的細節。她能看見草新發的芽,也能看見人的面貌。
起初她并沒有發現這一件事,直到她看見了被火燒焦的癸夫人,這沖擊太大了,一下子讓她反應過來,她竟然能看見了!
可能因為她是轉世之身,也可能是因為幻境,總之她現在很興奮,看花,看草,看流水雲朵,看遠處樓閣。
“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四處亂轉的眼睛一下子對準了途。
途愣了一下,随即寬和地笑開,如春水破冰,暖日明霞。
一雙眼未語含情,睫毛密長,眼尾微彎,眼波流轉間說不清道不明的豔,勾魂奪魄。
她從前沒見過長得這樣出衆的人,一時竟看得愣神。
途點點她的腦袋,“不想告訴我?”
她回神,抖抖耳朵,“我叫青绾。”
“可有親人好友在世?”
“無。”
“那好,青绾,我接下來要去收一個在人間作惡的怨鬼,跟我走嗎?”
“好啊。”青绾脫口而出,随即才意識到嘴說快了。
她還有事要做,怎麼能一直跟途在一起呢?
可是,她很喜歡途身上的味道,也很喜歡他的臉,還喜歡卧在他懷裡,躲在黑袍下,安安靜靜地睡一覺……
很糾結。
途問:“是何事?”
“……!”忘了他們正在用意念說話了。
青绾困窘地抖抖耳朵,說:“是……我想要找一件寶物。”
“什麼樣的寶物?”
按照時間來看,這件寶物還沒有現世,世上的人鮮少知道。但是按理來推斷,此刻這件寶物應該已經被創造了出來。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這算不算洩露天機。
她問:“如今是創合幾年?”創合時代是從上神隐退起,到神魔大戰結束。
途說:“創合五百九十八年。”
神魔大戰是創合六百年。
竟隻剩兩年的時間了。
看青绾如此糾結的樣子,途摸摸她的頭,“也可以不說的,我隻是想告訴你,若你以後有困難,可以來找我,我或許能幫上一點忙。”
途清淺一笑,豔若春曉。
青绾卻心事重重,沒有看見。
起初,這世間是人神混居的。
神創造山川河流,也創造了人。一部分的神喜愛人間,待在山上與人繼續混居,另一部分的神不滿意人類的劣性,退居天上。
那時山無大小,皆有神靈。山大則神大,山小即神小。
漸漸的,神便分為了上神和下神,這個世界也由此分為了上界和下界,隻有每年的昆侖之議,神才會聚到一起,彙報商讨這一年人間的情況。
昆侖是上界和下界連接的通道,是神之下都。直到幽凰禍世,上界徹底放棄下界,昆侖沉毀,世間再無昆侖。
那一場大戰,人間的神全軍覆沒。
她轉頭看向途。
自然也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