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因站在祭台上，一身黑袍，瘋狂吸取台下亡者驚恐的魂魄。

途掌運法力欲要打斷他，卻被擋了回來，正要上前，青绾急忙拉住了他。

“他已經不是符因了。”青绾低聲對他說。

符因面無表情，隻是一味地吸取魂魄，直到台下的魂魄都被他吸取殆盡。

青绾再熟悉不過，這是幽凰。

最喜食恐懼的魂魄，隻有無盡的殺戮才能滿足它。

符因突然向他們二人發難，足以切金斷玉的花瓣向他們襲來，途提燈，燈火清幽，竟将花瓣全數擋了回去。

下一瞬，符因憑空消失在祭台之上。

他現在還沒有成長到後來那麼強的地步。

可接下來，人間四處遭殃，到處是被屠戮一空的城池。再後來他得到了影劍，甚至前往阻止他的神也被他斬于劍下。

昆侖之議提前開啟，下神們達成共識，預備傾巢而出，将符因一舉殲滅。

途這才明白，為什麼符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原來，他嗜殺妖魔，僅僅在人間殺魔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于是他去了魔界大開殺戒。

幽凰最喜歡恐懼與死亡，在一次符因路過時，悄悄地俯身在符因身上。經年累月，當符因在魔界大開殺戒時，它吸取了足夠的恐懼魂魄，最後争奪了符因的身體。

又因為它藏在一位神的身上，旁人不會懷疑他，竟讓它就這樣成長到無法控制的地步。

途被分配回幽冥處理從人間來的魂魄。

途站在忘川旁，對青绾說了這件事。

“附身在神的身上……”青绾咀嚼着這句話，驚駭于曆史的相似。

難道一切都在重蹈覆轍？

如果那一次，她将上萬的天兵天将都殺了，她是不是也會變成下一個符因？

她渾身頓時如墜冰窖，冷汗涔涔。

途沒有看見她突變的臉色，隻是看着滿河沉浮的魂魄歎息。

人間浩劫不斷。

在幽凰到處屠城時，天災也開始了。

東方突發洪水，十日大雨不絕，将房屋稻田全都沖垮，人們站在山上看着變成汪洋的家園痛哭，更有在汪洋中喪生的家人。

下神們找到了幽凰，可如今的幽凰，已經無法掌控了。

符因本就是天界戰神，無人能敵，再加上幽凰強大的法力，和影劍這種大殺器，無數神喪生在他手裡。

天地間黯兮慘悴。

以前還有神給他們消息，說找到幽凰了，現在消息越來越少了，途站在忘川旁，也漸漸沉默寡言。

青绾站在他身邊，同樣靜默。

途突然開口：“青绾，你還從來沒告訴過我，你來自哪裡。”

青绾想起第一次看到途的時候，他就問過自己：汝非此間，因何到此。

竟是現在才回答他。

“我來自于此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裡和平嗎？”

“那裡的和平像一面脆弱的水鏡，一觸即碎。”

“那你所尋求的東西，是為了和平嗎？”

她驚訝于途的聰明。

“是。”

途伸手将河中擠在一團的靈魂疏散，“那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

“找到了，為何還不離開？”

他回身看向她，眼裡有沉甸甸的悲意。

“青绾，倘若我護不住你，你就走吧。”

青绾看他凝重的表情，勉強調笑道：“你不是還要我陪你二十年嗎？”

他的眼神凝在她身上，閃爍着細碎的光，如燭火明滅，終是顫抖的無以複加，顫抖的要将熄滅。

“不要了，已經足夠了。”

——

幽冥收到的最後一條消息是，幽凰造出了永生不滅的儡，衆神不敵，欲再開昆侖之議，聯合上神，降下天罰。

“儡？”青绾驚訝地說出這個本該在萬年後才出現的名字。

途給她解釋：“天地間散布着元靈，隻有得元靈者才能開靈智，修仙途。得先天元靈多者且能掌握悟道即為神，而神造人時，将元靈融入了人身，故每個人都會有元靈。幽凰造儡，便是強行将人中的元靈剝出，放在了無知無覺的人偶上，成為無痛無覺，不老不死的怪物。這等逆天的邪術，造殺孽，不可讓其再存于世間。”

青绾恍然，原來是因為他們，世間才太平了萬年。

可後人已經不記得他們了。

途現在越來越喜歡站在忘川旁看着奔湧不息的魂魄。

恐懼之魂，大半已經被幽凰吸食了，忘川裡的這些大多都是無懼無畏的魂，它們不怎麼吵鬧，隻是急着去投胎。

一世又一世，總有新鮮的生命去傳承火種。

可昆侖之議卻不那麼順利。

上神們不願出手挾制幽凰。

下神氣憤怒罵：“人你們當初也是一起造的，現在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幾欲覆滅，你們卻袖手旁觀？”

上神沒有喜怒：“人已不複當年，卑鄙狡詐，人性醜陋，借此重來，有何不好？”

衆神争吵不止。

上神說：“人間已經救不回來了，隻要有貪生怕死之心，幽凰便不滅。跟我們回上界吧，我們再創一個人間。”

下神紛紛怒罵。

上神最後說：“誰願意與我們回上界？”

下神們無一吭聲。

最後，上神徹底切斷了與下界的聯系，昆侖塌陷，八纮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昆侖徹底消亡于世間。（注）

由此，下界徹底自生自滅。

——

忘川旁，一燈清幽，照破一方黑暗。

途問青绾：“因守護而起的惡魔之力，會值得原諒嗎？”

正義就是正義，邪就是邪，頂頂泾渭分明之事。正義是張潔白無暇的白紙，但凡沾上一絲墨點都不是它。

這點青绾深有體會。

青绾想了想，說：“符因因想還世間清平而許願蕩平所有妖魔，然最終得惡果。正義或邪惡，已經不能足夠來評判，我們隻能看對錯。”

“對錯。”途喃喃，“對錯也是由他人評說的。”

他看着忘川河，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此刻距離創合六百年，已經不足月餘了。

青绾清楚地知道，這場幻夢即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