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對他說:“殿下,該去皇宮了,多年籌謀,隻差一步了。”
隻差一步了。
他望了眼皇城方向,那是他不得不去的終點。
他俯首對身旁的人說:“替我辦件事。”
交代後,他策馬驅往皇城,奔赴他唾手可得的皇位。
街上的聲響漸消,窄巷裡的一個大簍子裡慢慢爬出來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披着一身過大的外衣,蹒跚着,慢慢往街裡走。
街道從未有過的安靜,她走着走着就要呼吸不穩嗆出一口血。身體的疼痛已經麻木,疲憊早已叫嚣着讓她倒下。
她緩了緩,繼續走。
何安帶兵成功攻進了皇城,捉拿了三皇子。
他抽刀抵在三皇子脖子上,“說,你把她帶到哪裡去了?”
三皇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又大笑,“我派人去牢裡,要他們用酷刑折磨你至死,”他擡起頭,用那種可憐他的眼神看着他,“他們沒看見你,誰知道會對她做什麼呢?”
何安腦袋裡轟地一下,臉上血色盡褪。
三皇子跌坐在地上,放肆大笑。
何安勉強穩住心神,“把他看好,讓他交代他都派了什麼人去,若是不說。”他猛地抓住身邊人的胳膊,身邊人這才看見他的眼睛已經充血,血絲爬滿,猙獰非常。
他的聲音從未有過的陰沉狠厲,“他若不說,便将獄中的酷刑挨個往他身上試!”
他說完,邁步往前走,他瘋狂地想,他們會把她帶去哪裡,她會去哪兒……
莫家?莫家!
她會回家的吧。
他急匆匆地要去牽馬,卻一時慌神腳下發軟,竟從台階上跌滾了下來。
“殿下!”
“殿下!”
四周驚呼聲驟起,撞在他耳畔,讓他好不容易清明的腦子又混沌起來。
他混混沌沌地起身,迷迷糊糊地去拉馬,有人卻拉住了他。
那人急切地跟他說:“殿下,查到了,您派我去查有誰進過大牢,旁邊幸存的百姓說,剛開始有一隊人沖了進去,大概過了有一個時辰,又有一隊人沖了進去。後面的那隊人領頭的是南老爺子的孫子,南樓。”
他恍若溺水見浮木,提上一口氣來,卻又怕陷入更大的失望,于是連聲音都顫抖,“可見什麼人出來?”
那人搖頭,說:“後來街上更亂了,百姓四處逃竄,沒人再去看着大牢了。”
“那南樓呢,南樓呢!”
楚澤連忙上前,對他說:“他在南府,我親自去押他。”
何安吼:“一定要找到他,帶到我的面前來!”
很快,南樓就被帶到他的面前。
何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釘在南樓身上,他知道南樓,他與琉昔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常聽琉昔與他吐槽她這個哥哥聰穎十分,待她也好,偏偏嘴裡吐不出好話。
那麼待她好的南樓,一定救她出來了吧。
他含着期盼的眼神,幾乎是祈求了,問南樓:“知道琉昔在哪裡嗎?”
南樓一雙眼古井無波,連聲音都平平,“我知道。”
他微微張嘴,企盼着。
南樓說:“她死了。”
那一瞬,他的眼前花白一片,心好像被人活生生撕裂開來,耳中瘋狂轟鳴。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能用盡全力從口中擠出聲來:“你可知騙我的代價?”
南樓的聲音仍舊平淡,“我去的時候她隻剩一絲氣息,我把她從牢裡背出來,結果剛出來就遇見了叛軍,我帶着她逃,颠簸中,她連最後一絲氣息也沒有了。”
他直視何安的眼睛,似乎有些疑惑,“你為何驚訝?她不是被你抛棄在牢裡的嗎?那時你就該知道,三皇子一旦發現外面的都是假消息,就會對你下毒手,你逃了,這些自然就得她來承受。”
他猛地向後退了幾步,險些站立不住。
可偏偏南樓還要誅心,“你唯一賭的,不過是外面的假消息能再拖三皇子幾天,可惜,消息走漏,三皇子提前堪破了這層迷霧,你好運氣,就在你走後的不久,三皇子的人進了牢中。”
“你以為你能來得及帶她出來。”
“你急着兵變,可也就是這場兵變,擾得街上兵戈屠戮,她連最後一絲生機也沒留住。”
“所以,你還要再問嗎,殿下!”
何安此時才知道,何為心神俱裂,絕望滅頂。他腿僵硬地往前邁了幾步,似乎是要自己找些什麼,可剛走幾步就搖搖晃晃,猛地彎腰噴出一大口心頭血,整個人仿佛斷了線的風筝,嘭得倒地。
南樓看着他這副樣子,痛快又痛苦。
何安晚了一步,他何嘗沒有晚了一步。
當他知道,是他的爺爺把消息透露給三皇子的時候,他立馬就帶着家兵趕往大理寺監牢。
可她已經被折磨得不似人形。
他把琉昔帶了出來,卻沒辦法帶着琉昔繼續走下去。
南府養育他,南府隻有一個老弱的爺爺,他們都需要他,他還有一場拼殺。
所以,他把隻剩一息的琉昔扔下了,藏在那樣簡陋的木簍裡。
他最後能為她做的,是讓這個棄她傷她的人,永遠都活在愧疚的地獄裡。
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他低頭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