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說:“我找到了她,但她忘記了我。”
“那不還是她嗎?”
何安卻搖頭,“離去便是離去了,記憶喂了忘川,縱有千萬般輪回,有何理由說重逢呢?”
何安身上有一種刀刻斧鑿般的執着,已經融入了他的脊骨裡,對于自己認定的事,從來不懷疑,不然,他也不會在幽冥一直等那個人,等了一千年。
一千年……
雲岫恍然才發現,竟然已經一千年了!
這些年他渾渾噩噩,曆過一次劫,被傷透了心,還得奶孩子,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不用每天看着了,他又天南地北地去找那個人,離燈的事,說實話,他也就沒那麼上心。
當年他第一次見到何安的時候,不在幽冥,而是人間。
他是一隻鬼,卻在人間飄蕩,見了雲岫,沒來由地跟着他走。
世間大多數的鬼記憶不全,又容易丢失記憶,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大多數都在發呆。
但他跟了雲岫很久,雲岫也就忍不住了。
“仁兄,有什麼事嗎?”
讓雲岫沒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能回答上來,“我想要……找一個人。”
他有自己的思考,與其他的鬼不一樣,雲岫帶着他在人間逛了幾圈,發現他是個很執着的人。
他堅定地對雲岫說:“我知道你是神仙,我想要找一個人,我可以幫你做任何事。”
離燈集魂,這一遭,就是千年。
雲岫不禁唏噓,“你既早知道她會輪回,為何還要執着這麼多年?”
何安愣了一下,低垂了眼看散發着青幽光的離燈,眼神也染上了青藍色。
“我想知道一個答案,也想,再見她一面。”
“那你得到答案了嗎?”
“得到了。”他垂下了眼睫。
雲岫聽着這話,覺得心裡難受,何安拿起酒,兩人默契地打開酒壺,開始對飲。
喝了半壺,胃裡沉甸甸的,像是打開了什麼積淤,雲岫歎口氣,“我也尋了一個人很久,可我還沒有找到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她,也不知道要找多少年。我們的孩子一天天的長大,先天不足,智力短缺,隻知道自己有個母親,卻連一面也沒見過。”
雲岫苦笑,又把剩下的半壺一口飲盡。
何安問:“她為何離開呢?”
雲岫的眼神變得悠遠而深沉,沉重的悲傷刻印在深處,這一句話,他說得很艱難:“她說,情分雖存,然終不是良配,何不潇灑放手于江湖……”
何安一語判定,“你做了錯事,負了她。”
雲岫卻搖頭,“那時我在外面打仗,回來,她便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何安悶了一口酒,“那你尋她做什麼?”
雲岫瞪眼,“自然是問問她,憑什麼丢下我們孤兒寡爹的?”
“你是神仙,也找不到她嗎?”
“這些年,我走過極北之地,走過魔界,幽冥的生死簿我翻了又翻,皆沒有我妻。”雲岫苦笑着搖頭,“我想或許,就隻剩無方界了。”
何安不置可否,他打不打開無方界,與他無關。
他舉杯敬雲岫,“還是感謝你,讓我有一個機會可以等她。”
雲岫擺擺手,“也怪我,事多亂了頭,一個不留神,竟讓你幫我幹活幹了這麼久。”
何安笑,“命運使然,可總算,得了一個結果,我也不算白等一回。”
二人舉杯,諸般話語皆在酒中,相視一笑,俱一飲而盡。
——
青绾的眼睛被淚水浸濕,她震驚又悲傷地看完了琉昔的這一生。
杏花飄飛下,她也看清了那個人的容貌。
她很久沒有再見過這張臉了,如玉琢般的容貌依舊,隻是他笑起來,多了一絲人情味,脈脈情深,熟悉又陌生。
幽冥中,她曾許願,若他安好,她可與他生生不見,見面亦不識。
見面亦不識……
她曾來過幽冥的,她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流滿了臉頰。
這些年受的委屈突然就破土而出,不肯停歇。
她不顧這些眼淚,隻想再去看他一眼,正急着要走,慕遙卻攔住了她。
“青绾,我有幾句話要說。”他聲音異常的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