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他會不甘心地想,青绾真的忘記他了嗎?
她尚是失魂時曾有這樣一個清晨,他坐在鳥鳴聲聲的院子裡看發白的天際,她不知道為何醒得很早,迷迷糊糊地從屋子裡走出來,再迷迷糊糊地走向他,用輕松熟撚地語氣問他:“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一刻,他幾乎以為他要失而複得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循循善誘。
“我在等你,你是來找我的嗎?”
她頓住了,似乎不能明白他說的話,隻一刹,她又回到了混沌的狀态。
而這一刹,在往後無數不可說的日子裡,他都會想一想,忍不住想一想,她會不會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裡,再次不經意地想起他,答他一句,是,我是來找你的。
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了。
他就這樣期望了很久,直到幽冥旁,他等來青绾那句,讓她走吧。
她放不下那個人,她要去找他。
她費了那麼多力氣,終于找到了子寂,滿目期待與歡喜,哪還有他的容身之地。
得到時,也未必有多珍惜,現在抛棄,自然也就輕而易舉。
從始至終,她一無所知,不過他的一廂情願。
他起身,走近床邊的那朵幽凰。
他長久地看着這朵幽凰,然後義無反顧地,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了上去。
幽凰蔫紅的花瓣頓時煥發生機。
他走回床邊,垂頭坐在床上。
一千年了,他不期待着幽凰還能給他美夢。
可他沒辦法了,現在除了夢,他什麼都得不到了。
他閉上了眼,靜靜地等待。
——
忘川旁,青绾沒忍住捏捏長思的臉。
真軟啊。
長思呆呆的,任由她捏。
雲岫看不下去了,問青绾:“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青绾捏捏長思軟軟的臉頰肉,說:“不知道。”
雲岫又問:“那我說的直接點,你是怎麼看待慕遙山主的?”
青绾沉默了許久,說:“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他似乎籌劃了一個很大的局,連我亦在局中。”
“抛開這些,你是怎樣想的呢?”
“你喜歡他嗎?”
青绾問:“到什麼程度,才能算喜歡呢?”
雲岫歎了口氣,對好友這樣的榆木疙瘩很是傷腦筋,“就是,你不想要他離開,你想要與他在一起。”
青绾想起來,這個問題,途好像也問過她。
那時候她的回答是,她不知道。
但途說,也就是慕遙說,他喜歡她。
滿目歡喜,滿目虔誠。
那時的她不知道什麼是喜歡,可她不想要途離開。
她甚至想了很多辦法,替途擋了這一劫,後來才發現,沒有辦法,途已然在萬年前隕落,她才放棄。
可途走的那天,她還是很傷心。
仿佛心上被剜去一塊溫暖,空落落的,又被灌進了風雪。
這跟子寂死時,是不一樣的。
她方知,她舍不得他。
想想慕遙,她說:“是,我不想他離開。”
雲岫笑了下,“我就說嘛,你又不是無情,那山主日日圍着你身邊走,你怎會無動于衷。”
但青绾還有些疑慮,“可是……”
雲岫截了她的話,“青绾,你要知道,你與子寂的緣分早在千年前就結束了。是你的眼睛找到了他,你的眼睛替你報了恩,此一生,你們已無任何牽絆拉扯。而你看看你現在,你又在誰的身邊呢?”
青绾不說話了。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
在她于絕望中幾近淪滅時,有個人帶着生命最好的樣子将她扶起,恩賜她溫柔的理解,容忍她所有的陰暗,告訴她,不僅僅要活着就夠了,還要好好活着。
這樣的人,她如何不動心?
隻是她走的路太匆忙,盡頭結局已然注定,所以她習慣忽略。
她低着頭,在黑暗中靜靜地走,周遭咫尺,熱鬧喧嘩,暖春綠夏飒秋寒冬,鮮活動人,與她無關,亦無甚區别。直到有一天,有人輕聲喚她。她終于願意擡起頭來,一瞬間,眸被柔和的微光點亮,他就站在她面前不遠處,提着一盞古樸琉璃燈,青衫落拓,對她溫柔一笑。
青绾,向前看啊。
這樣的人,要她如何才能不動心呢?
青绾向來自诩灑脫,想要做什麼就去做,管他什麼值不值得,利益取舍,想做就做了。
于是她打定主意,決定回夷山。
她揉揉長思的頭發,“我要走了,下次再跟你一起去吃好吃的。”
長思眼睛彎彎,雖然目光有些呆,但裡面都是開心的光。
“好呀,好呀。”
雲岫臉上也有融融的笑意,好在他靈機一動,把他閨女接來了。她沒跟着跳,這真是好事一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