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失望湧上他的心頭,或許女人都是這樣勢利,哪怕再溫順的女人,提到名分,也是不肯讓步的。
他有些不高興,警告她:“劉家那邊本是容不下你的。”
是他保下了她,給她容身之所,讓她衣食無憂。
她怎還不知感恩?
姜滿說:“一年前,你帶兵屠戮了一個村莊,老少皆不放過。你還記得那個村莊叫什麼名字嗎?”
他一愣。
她接着說:“你不記得了,就是落石村啊,我與你說過的,落石村。”
他猛地睜大眼睛。
他曾問她來自哪裡,她說過的,落石村……
原來那個村子叫落石村。
那次,他們餓極了,手下的人根本管不了,瘋狂地搶村子裡的吃食,可村子裡的人甚至還敢反抗。後來,他索性下令,把整個村子都屠了。
他以為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想起身,卻驚駭地發現他動不了了。
不是醉酒後的無力,是渾身癱軟。
他瞪大眼睛看着姜滿,覺得這個女人突然變得無比陌生,一股恐懼爬上了他的脊背。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床鋪下,就是她早早藏的匕首。
隻要她将匕首拿出,插進他的胸膛裡,他就死了。
别人發現,也隻會發現這柄匕首,隻要稍稍一查,便能查到這柄匕首是雲岫買來的。
而她隻是一個,被賊人吓壞的無辜女子罷了。
不會有人懷疑,她這樣一個孱弱,依附于朱騰的人,會殺了他。
更何況,她這樣力弱,怎能殺得了他呢?
隻要她把匕首拿出來。
她緊緊握着雙手,攥得連指甲都深陷肉裡,刺痛讓她短暫地清醒過來。
她不想這樣。
她會一輩子活在愧疚裡。
她遠沒有她想象那樣的鐵石心腸。
善人做惡事,總是更折磨自己。
她最終拿出了準備好的毒藥,倒進了他的嘴裡,然後再從床下帶走了那個匕首。
他目瞪欲裂,滿眼紅絲地狠狠盯着她。
“真龍之子?”
她輕笑了聲,“有罪也得償命。”
她走出了房間,門外站崗的士兵也喝得醉醺醺,眼睛眯着,眼瞅着快睡了,還能打起精神來問她一句:“怎麼出來了,主公睡了?”
她點頭,“不要進去吵他。”
他眼皮開始打架,沒精力再繼續深究。
她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出了客棧,沒有回頭看一眼。
第二天,衆人等到下午,也不見主公醒來,方覺不對。
衆人将門撞開,發現主公早已沒了氣。
叫來軍醫一看,軍醫上上下下檢查一遍也沒看見傷,遂問昨天喝了多少酒。
衆皆面露難色,一人磕磕絆絆地說:“主公喝了不少,該有,三甕?”
軍醫歎氣說:“主公怕是晝夜勞累,加之飲酒過度,猝亡。其他的,得請仵作驗屍。”
“這怎麼能行!”
“先封鎖消息,把主公送回揚州,請老夫人決斷。”
一群人都擔心這責任會落到自己頭上,頓時忙手忙腳,等他們想起姜滿,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
而那時,姜滿已經渡江去了北邊。
——
昭安一十六年夏,原朱騰之軍,由朱騰之弟,朱友接手。
朱友接手之後,立刻發兵渡江,兵分兩路進攻平城。
此一仗十分順利,打得平城将士軍心渙散。
十日後,平城後的豐城不攻自降,豐城城主站在城門口親自率領全部官員拱手迎朱友進城。
戰争突然安靜了下來。
平,豐兩城的失守,對北方勢力來說已是門戶大開。隻待朱友整頓三軍,下一戰,便是直搗黃龍。時局安靜下來,是為了下一次更猛烈的暴風雨蓄勢。
而這時,豐城内舉行大型宴會,那些沉重的,就被輕飄飄地擱在一邊,誰也不去拿起,因為台面上此時登場的是歌舞升平,蒙着面紗,緩緩而來的太平。
豐城比不得平城繁華,卻也是個大城。城主設宴,庭室布置的簡約不失精美,渾然一種大氣。
宴會上,觥籌交錯,舊曲重聽。那靡靡之音鑽進了骨子裡,一片酥軟,聽了誰都再也不想直起身子。
忽然,聲樂暫停,響起清悅一聲,排蕭之聲悠揚婉轉而上,編鐘點點應和。
踩着鼓點緩緩踱來一女,輕紗長裙。
雲岫嘴邊的酒樽一頓。
女子輕揚柔紗,旋身蕩開裙角朵朵漣漪,纖細的腰肢柔軟如蛇。手臂一擡一止間,百般溫柔,千般風韻。
雲岫重将酒樽遞進嘴邊,抿了口酒,溫膩過多,不比軍中燒刀子猛烈,燙着胸口都是火辣辣的。
聲樂停了,然而大殿之内仍是一片寂靜。
豐城城主笑了兩聲,道:“小女才拙,獻醜了。”
原來是豐城城主的女兒。
衆人恍然,也明白了這宴席的目的。衆人皆低頭喝酒,憋着笑意等着看戲。看什麼,自然是等着看這豐城城主看中了哪家的倒黴郎,成了這安穩局面的牌面。
兩方暫時停戰,總得有個和平的象征。可誰都知道,這仗還得打,早晚而已,所以,這象征到時就會成為一個微妙的存在。
豐城城主這明晃晃地就是要找個肉盾。
然而那個萬衆期待的倒黴郎不等城主看向他就自顧自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柳安在下面猛拽雲岫的褲子也沒拽住他,柳安面不改色地在心裡使勁罵,雲岫你丫的竟給老子在關鍵時候犯邪!你要那女人,等将來再開戰,你還要不要前途,還要不要命了!
雲岫一隻手背在身後,死命拽住褲子,臉上風輕雲淡地笑着,執着酒杯半是慵懶醉意地道:“令媛容色舞姿驚豔,今日赴宴實是我之幸。聽說城主的兒女個個才貌雙全,想來,您的大女兒也應有這般驚豔舞姿,不知,可否能讓我等粗人一飽眼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