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陣平被問得一愣,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因為……”他頓了頓,“說來話長吧。”
一想要聽到什麼正義、什麼保護民衆,什麼執行法律、維護國家利益之類冠冕堂皇的話,濑音就感覺煩躁,“算了,我想出去看看。”
松田去找醫生确認。不到十分鐘後,濑音就被裹成了個醫療專用粽子。
傷口固定,引流管保護到位,甚至還挂了條大披肩遮面,渾身上下隻露出兩隻眼睛。
“我又不是通緝犯。”濑音一邊配合松田陣平把她抱上輪椅,一邊吐槽,“非得遮成這樣。”
“你說你不是,我可不信。”
“啧。”
電梯“叮”一聲打開。
十一月的花園被低陽拖出一道溫柔的影子。
銀杏葉已經黃透,偶有幾片随着風緩緩墜落,在地上暈成一灘柔軟的金色。
樹叢邊有病人家屬悄聲打電話,病得不夠重的小朋友相互追着跑來跑去。
濑音被推着停在長椅旁,陽光斜灑在她身上,松田陣平像哄孩子似地給她把腿上的毯子拉好。
“最開始啊,”松田陣平忽然說,“是因為我老爹。”
濑音轉頭看他。
“他以前是拳擊手,有點名氣。但後來一次誤會,被當成嫌犯帶走。”
“雖然無罪釋放,但名聲毀了,事業也斷了,他就此一蹶不振……所以我打算揍警視總監一頓,教教他警察應該是什麼樣。”
濑音噗嗤笑出來,“那不考警校不也能揍嘛,給他來點人民群衆的鐵拳。東都大學的高材生,做什麼都好啊。”
“哎哎!别笑!你不覺得疼啊!”
“不疼啊~”濑音笑意盈盈。
“怎麼可能!”松田陣平不滿道,表情也沉下來。
他沉默地看了濑音很久,久到厚臉皮如濑音,都感覺不自在了。
“欸,再後來是因為一個女孩子吧……你别瞪我。”
是将近十年前了,他和萩原研二約了去打棒球,但那天下了雨,他對在雨裡打球沒什麼意見,但萩對此敬謝不敏,他倆就各回各家。
柏油路面上一個個水花,街道空蕩,為了早點回去,松田陣平抄了一條平時很少走的小巷,看到燃燒的民宅刺破雨幕。
熾烈的火舌舔舐着半空,即使在這樣的大雨中也毫無衰減。
他腦子一熱就沖了進去,踹開早已變形的房門,在後屋的門口,看到了一道蜷縮而慘烈的影子。
那是個女孩。
她趴在地闆上,全身燒傷嚴重,鮮紅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找不到一塊可以觸手的皮膚。
但她還在拼命地、緩慢地往門口爬,指甲扣進木質地闆,留下一道道血痕。
她眼中卻沒有一絲痛苦或者恐懼,反而是空茫而淡然的,仿佛對未來已經絕望,卻望向屋外無盡的時空。
松田陣平至今都記得那雙眼睛。
在某個瞬間松田陣平會覺得,濑音與她有雙相似的眼睛,世間萬物映入平靜如死水的黑眸,燃起黎明般熾烈的火。
松田陣平知道濑音不是個性格外放的人,但當她向他撲來時,就是熾熱、強烈的。
他把她安置在屋外,轉身跑去路口引導救護車。結果還沒跑出五十米,身後巨響。
後來松田從報紙上看到消息,那戶人家一家四口全部遇難,據說是因為不明人士在屋内布置了炸彈,官方定義為私人尋仇。
如果當時他再多拖她遠一些,如果他能早到一些,如果他能阻止那場爆炸……那個女孩是不是還有機會活下去?
松田陣平道:“我其實一直不知道沒有救下她,算不算是幸運了。”
傷口會粘連,肢體會被截斷,感染、清創、植皮、排異……而即使僥幸活下來,也不得不面對殘疾和全身上下的疤痕。
濑音張了張口,想不到能說什麼。
在她的記憶中,她并沒有想要出去,但松田陣平看到的完全不同。
她多想活下去。
原來,她從來沒有一刻放棄過自己。
“她要昏厥過去了,我當時就一直和她說話。”松田輕聲說,“我問她叫什麼,她嘴唇動了動,說了個昵稱。我記得不清楚,好像是……”
“一号。”
“一家四口,她可能是最大的孩子吧。”
時弦濑音轉頭,靜靜看着天邊:“可能吧。”
冬日的陽光穿透雲層,照亮整個醫院花園。
那樣溫柔的暖光落在樹枝上,落在她的臉上,懶洋洋的,也落在身前廣袤世界裡,那是時弦濑音曾無數次幻想過的場景。
民宅隻是僞裝,地下是組織的實驗室,養了兩個在世界上已經死去的實驗員,一隻猴子,還有實驗體一号。
隻是沒有自己的姓名,松田陣平怎麼會覺得是昵稱呢?想想就覺得好笑。
她曾以為自己是宮野艾蓮娜的孩子,後來才明白,艾蓮娜有她真正的孩子。而因為自己的存在,她與她們永别。
後來就覺得,做艾蓮娜的實驗體也不錯。卻又發現原來她讨厭自己,除了實驗,就都隻會躲着她。
因為從小到大都承受慣了疼痛,所以身體對此耐受,反而是後來遇到經常受傷的琴酒,才發現這原來不正常。
她也因此把艾蓮娜定義成仇人,或者敵人。
在殺宮野夫婦時并沒有分毫手軟,一刀捅入,放了火,而宮野艾蓮娜臨死前,竟将傷口的血澆在了她身上。
“貝爾摩德的實驗完成了,還取得了更好的結果,Boss不會把研究成功的消息外洩出去……你逃,逃出去,逃到哪裡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