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達成抽完一管血，熟練地貼上标簽，頭也不擡道：“等下午結果出來，大概就能安心了，你的恢複情況比我預期好。”

他語氣輕描淡寫，甚至有點随便，但隐隐透露着恭敬和緊張。

濑音眯了眯眼。

東海達成應該沒認出她是當初的骨髓供體，隻認為自己是被組織派過來負責給她打掩護的，比如讓她快點擺脫這堆警察之類，所以沒做出任何過火的事。

膽小的研究員啊，碰到琴酒系的都跟見了貓的老鼠似的，一個比一個怕死。

幾分鐘後，松田陣平跟了出去。病房外走廊安靜，隻有護士推着藥車緩緩經過。

“東海醫生。”他叫住東海達成，猶豫了一下，“我能問個問題嗎？”

“嗯？”

“人類……受傷後，有可能不留瘢痕嗎？”

東海達成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帶了點詫異，“你是說那種完全無痕的傷口愈合？”

松田點頭。

“哈哈，這當然不可能。”東海達成笑道，“皮膚組織斷裂以後，身體最優先考慮的是閉合傷口、止血和恢複屏障功能……所以會用成纖維細胞先把坑給填上，是不會重建原膚結構的。”

“如果是代謝比較快，好得快，也不是疤痕體質呢？”

“這也是一樣的。就像你家牆上破了個洞，用水泥封上确實擋風擋雨，但原本裡面藏着水電管道的結構就沒了。皮膚也一樣，新皮膚沒毛囊、沒汗腺，摸上去都不一樣。”

他停了停，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胎兒在子宮裡，是可以無瘢痕愈合的。”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東海打量松田陣平，恍然大悟，促狹道，“哎呀，您女友的刀口不在四肢，隻要勤擦藥，不穿比基尼，應該不會很礙事。”

松田陣平掩飾住眼底的沉思，露出點不好意思：“……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不到十分鐘，東海又一個人回來了，還帶來了一整排特大号采血管，比剛才那根至少大了兩圈。

濑音瞥了一眼，眉頭挑得老高：

“嚯，你這是想吃毛血旺了啊！”

東海神情不變，組織哪怕是科研組外圍成員，都自帶睜眼說瞎話的技能：“剛才的是血常規。這個是項目分離檢測，需要指标更細一點。”

“啊……真是大費周章。”濑音輕輕靠在床頭，聲音懶散，“你現在才認出來是我啊？”

“說真的，我一直以為你早該認出來了。是不是過了太久，你以為那次供體早死了？”

東海達成目光微閃，仍不答話，但對她隐隐的畏懼已經全然消失，他娴熟地把那根異常粗的針頭刺破她指尖。

一股一股，鮮紅的液體順着創口緩緩流進采血管，很快凝固，東海達成用力擠了擠，又續了一管血，然後重新戳開。

“别太貪心啊，醫生。”濑音睨着他，乖乖讓他采血，“你要是抽多了，我可就得打電話告訴宮野，說你惡意損壞實驗體了。”

東海微微頓住，沒說話。

門外傳來一聲稚嫩的敲門聲，細微而輕，“爸爸？你在這裡呀……媽媽讓我……”

東海達成的動作頓了一下，随即反應迅速得過于劇烈。他幾乎條件反射地起身，将剛采完的試管反扣進白大褂裡，聲音陡然拔高：

“誰讓你來的？！滾回去！”

沒有任何父子之間的溫度，隻有一口冷冰冰的斥責，像踹開一條多餘的狗。

濑音好奇看去，竟然是不久前在花園遇到的那個穿防護服的小孩，東海光太……對哦，都姓東海，她一開始居然沒想到，真是太巧了呢。

門推開一條縫，一身防護服的小男孩怯怯探出頭，哭過的眼睛還紅着，被罵得有點懵：“姐姐……也在？”

濑音緩緩把自己挪到輪椅上，居高臨下看着這父子鬧劇，語調溫和卻帶着森冷：“怎麼可以這麼兇孩子啊……你說對吧？”

她笑着叫出那名字：“光太？”

東海達成猛地擡頭，他的瞳孔緊縮成針尖大小，于是他不顧光太不可置信的目光：“滾！”

“哎呀，别哭别哭。”濑音對着光太，卻看向東海達成，“他還一直戴着你送的手工手表呢，表面再打再罵，其實非常在意你的。”

她一邊說一邊慢慢擡起東海達成的左手，指向他手腕，一根彩色樹脂灌注的表帶，不夠工整，完全不符合他的專業醫生氣質，明顯是小孩子做的。

東海達成咬了咬牙，臉上終于多了一分恐懼。他不希望被組織發現他的弱點，但很明顯無論他怎麼表現，這個實驗體都看出來了……

哪怕是地位再低的實驗體，提供能讓組織更好控制他的情報，組織都會樂于使用。

東海達成：“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你撿點東西。”

她說着猛地一肘，将手推車上的采血管掃落。

“啪啦”幾聲砸在地闆上，血水攤了一地。

東海一驚，不明白她想做什麼，但立刻蹲下去，徒手抓玻璃。

濑音“哎呀”一聲，裝模作樣地操控輪椅俯身，作勢幫忙。

“實驗室不都說你——手穩、膽大、一點不抖？”

“來，驗證一下，别動哦。”

她指間一抖，從車底抽出備用針管，利落一彈，寒光一閃。

噗哧。

針頭無聲無息地當着東海達成的面，斜斜刺穿他的手掌，幹淨利落地穿過肌腱，挑斷正中神經。

東海隻覺得手一抖，整個手掌驟然失控，劇痛滞後地攀上神經中樞，他冷寒瞬間沁出，幾乎摔倒在地。對上濑音的眼睛，她黑沉的眼睛沒有任何表情，因為眼珠大的過分，因此直勾勾看着人時分外吓人，讓他一下子聯想到琴酒。

濑音拎着針管，随手丢進廢棄盒，抽出紙優雅地擦幹淨血迹。

“啊呀呀——醫生你也太不小心啦？”她做出一副懊惱的樣子，笑嘻嘻道，“得趕緊縫針吧？希望沒紮到重要肌腱，不然您以後幹不了活兒咯。”

東海疼得臉色發白，光太感覺不對勁，他沒看到濑音具體的動作，但聽到了自己爸爸的悶哼聲。

時弦濑音：“光太，快扶住你爸爸，他好像有點低血糖。”

東海達成拼命控制自己表情，嘴角發抖，把手藏在背後，血順着手指滴在濑音一地的血裡：“……光太，出去。”

“爸爸沒事，但很忙。你先回家，乖。”

這次語氣柔和了些。

光太怯怯地點頭，擡頭看了濑音一眼：“謝謝姐姐……在花園幫我。”

濑音笑着揮揮手：“嗯嗯，真是個好孩子，走吧走吧。”

東海達成微微松了口氣：“你還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