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一大早，濑音吃完蘇格蘭送來的早餐，洗完的碗往瀝水架上一摔，擺明立場。

“好無聊，我要出門遛彎，推我下樓。”

諸伏景光依言推着濑音在街上亂轉，行人來來往往，風吹過時還能聞到新烤的面包和咖啡香氣。

不過約莫是風水輪流轉，沒多久，濑音就露出見鬼的表情。

“往左！快快快，往左拐！啊啊啊快啊！”

“怎麼了？”

濑音支支吾吾不肯說，諸伏景光就慢慢悠悠轉彎。

“是警察啊！有警察啊！”濑音氣急敗壞，“松田陣平！！是不是你把我行蹤給他的？！”

街道盡頭，松田陣平若有所覺，回頭看去，隻看到黑衣男子的背影。

諸伏景光一臉無辜：“真的不是我，我不認識他。”

“那他怎麼會在這裡？”

諸伏景光嘴硬：“我真的不認識。”

“三上先生，時弦小姐？”

一個帶着濃濃困惑的女聲自身側響起，居然是佐藤美和子，“你們怎麼會在……在這裡？”

她的目光在輪椅上的濑音、推着輪椅的諸伏景光、以及他們身後那閃閃發光的“維少利亞的秘密” 招牌之間，驚疑不定地來回掃射了好幾遍。

諸伏景光這才意識到他身處何地。

……在佐藤警官的認知裡，羽毛酒和松田陣平是交往的關系，對吧？！

他迎着佐藤略帶不贊同的眼神，硬着頭皮正要解釋，突然意識到，如果不說明身份……他根本解釋不清。

哪家普通朋友會結伴逛這麼隐私的店啊！

濑音卻已經搶先一步，用一種理所當然、仿佛在讨論天氣的平靜口吻，清晰吐出了三個字：

“出軌啊。”

佐藤美和子愣了足有五秒：“……啊？”

她遲疑地望向蘇格蘭：“啊、真的嗎？”

諸伏景光内心一片悲涼，沉痛點頭：“啊。”

濑音在烏鴉報喪般的死寂氛圍裡，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小小的呵欠，轉移話題：

“佐藤警官，今天不是工作日嗎？怎麼有空來這裡？”

佐藤美和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趕緊順着台階下，語速飛快：“哦！執行任務，抓一個偷窺犯！”

“這樣啊。”

濑音了然點頭，難怪松田陣平會出現在附近。

諸伏景光逃也似地推着濑音出了維少利亞，以至于都忘了考慮，為什麼他都沒注意到松田陣平的靠近，但臉盲的羽毛酒卻先一步發現。

離開維少利亞後，她自然而然地“逛”到了大澤成經營的那家低調的古董手表店。

店内光線昏沉，空氣裡浮動着陳年木料和金屬的微塵氣息，客人寥寥無幾，店主在聽賽馬。

“Longines WWW有嗎？”濑音敲了敲櫃台，見店主一臉茫然，補充道，“The Dirty Dozen.”

“呃，這個……我查查哦……請問具體長啥樣？”

濑音無語，幹脆拿出手機，點開一張軍綠色夜光表盤的照片。

店主戴上老花鏡：“好像賣掉了。”

“Rolex Oyster Royal WWII呢？”濑音随口報出另一個。

“那個……圖……”

時弦濑音現場搜出來給他看，也是熒光表盤。

她毫不客氣吐槽：“您完全不做功課的，是嗎？”

“欸嘿嘿，”店主笑出一口黃牙，“這個庫存顯示……之前有一個，但已經處理掉了，上面說……因為是假貨。”

濑音又問了幾個，不是被銷毀了就是已經賣掉了，反正她要的是一個沒有，不由感慨：“你們怎麼還沒倒閉的？”

“因為店長很厲害啊，我每周就上五天班，另外兩天是店長在網絡上聯系的人，好像總是能賣得非常好呢。”

“你才工作？”

店主感覺到被質疑，憤怒道：“才不是，我都工作五六年了！”

“……”濑音歎氣，回頭道，“走吧走吧。”

夕陽的餘晖将公寓樓染上一層暖橘色，但這暖意絲毫透不進濑音此刻的心境。

為了不讓蘇格蘭起疑，濑音每到一家小店，都會和店主攀談，小嘴叭叭一整天，人都累麻了。

諸伏景光推着她，沉默地走出電梯，空氣中隻有輪椅輕微的滾動聲和他們自己的腳步聲。

諸伏景光突然挑起話題：“你對古董表有研究？”

“算是。”

濑音不置可否，她不覺得看起來是高級知識分子的大澤成會蠢到找這麼一個店員，但偏偏他找了，還一找就這麼多年。

其實原因并不難猜。

願意在線上不通過第三方平台交易的人很少，所以每一筆交易内容都有檔留存。

但如果換成線下，想藏起某些東西，就方便很多了。

就比如，大澤成根本沒有賣出一件的、生産時間集中在20世紀初至20世紀60年代的……那些古董表。

濑音依次開啟門上新安裝的幾道高級機械鎖，這甚至不是她裝的，而是房東知道她一個女性獨居，專門新為她裝上的。

終于，最後一道鎖舌彈開。

濑音推門要進，諸伏景光卻突然皺眉，按上腰間的槍。

他的目光凝固在門縫下的地闆上。

那裡，靜靜地躺着一張對折的、材質粗糙的硬紙卡，上面畫了個流血、扭曲的骷髅頭，空洞的眼窩整死死盯着她。

在恐吓信的旁邊，放着個盒子。

諸伏景光謹慎打開它，不是什麼炸彈，而是一團小小的、了無生氣的黃色絨毛。

波奇。

它就像是被随意丢棄在門口的垃圾，與那張猙獰的恐吓信一起，構成了一幅無聲卻充滿極緻惡意的畫面。

有人照顧了它一生，從出生到年老，有人誤會它被虐待，把它偷進自家餐廳，它跑丢了，有十幾個人幫着找。

也有人把它的脖子砍斷，放幹血，隻留一團毛絨絨的頭，洗好吹幹，送到她門口。

濑音把波奇提起來，它巧克力豆一樣烏溜溜的眼珠被挖出，空洞的眼眶瞪着它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與濑音對視片刻。

濑音沒什麼特别的表情，她放下狗頭，打開卡片，上面用發黑的血寫着：

下一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