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慣了城市的高樓,走進這房間就有一種走入低矮閣樓的感覺,空間小,但沒有壓迫感,反而更容易感覺自己的存在,感覺這一方空間是自己獨占的。
一推開門就有一種似曾來過的感覺,黑色的木地闆,黑色的大書桌,黑色的有四條木柱架着蚊帳的床。牆壁和蚊帳是白色的,如此黑白分明的對照,讓她的意識一下子恍惚起來,忘記了今世的紅塵,落入了前生的俗世。
書桌上放了四本書,其中三本是介紹烏鎮的,第四本是豐子恺的畫。
古鎮的智慧是伴随脈脈書香,在這方土地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時刻每一個與之結緣的人中悄然傳承。但再厚的書如何能把這有着悠長曆史,深厚人文底蘊的古鎮一一表述?
雪桐合上書,推開木窗,明月下,一艘烏蓬船載着觀景者從窗前慢悠悠地劃過,水面劃出一道皺紋。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脈水悠悠”,這是晚唐詩人溫庭筠的《望江南》中的句子,亦是豐子恺的一幅漫畫中的題字。
她翻開豐子恺的漫畫,那一頁,畫中的婦人在期待着什麼?
以前古鎮的男人出外謀生,剩下癡情的女人在家日日盼夫歸,船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忙完了活便倚樓望船,隻望盼得那日日思念的面孔。然而成百上千的船都已過去,卻全不是伊人所坐的船。眼看一天又要過去了,仍不見伊人,隻有那落日的斜晖,默默無語地照着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悠悠地流着的江水。
她的心忽然惆怅起來,在詞的字裡行間,在漫畫的線條裡,充滿着對伊人久久不來的癡情、怅失與無奈,彌漫着道不盡的幽怨。
“雪桐姐,我喜歡你。”
當那個有着燦爛笑容的大男孩在星空下對她說這句話時,她以為是錯覺,以為是夢境。
“怎麼可以?”她回過頭笑。
“可以!”他激動地按住她的肩膀,眼睛的熱度足以燃燒了她。
“從看到《風骨》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期待着與您認識了!我渾渾噩噩活了二十多年,現在終于明白,上天創造我,就是為了等待你的出現!”
雪桐看着他充滿火焰的眼睛,笑着搖了搖頭,道:“你對我的好感都是基于文學,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這不過是一種文化崇拜。”
他激動地說,“是,我崇拜你!你不覺得愛情包涵了崇拜和欣賞,才會像火一般狂熱?我知道我沒能趕上你的起點,但是請你為我停留,讓我追上你的步伐,和你一起奔向終點!”他的熱情要融化了冰凍的天氣。
“不,你還年輕,沒必要去追趕一個快要過去的人生。”她還是搖頭。
“不,雪桐姐,不要挂念過去,我們應該向往未來!”大男孩用力抱住了她,貪婪汲取她的味道。
她想掙脫,他不放手,她隻好把手放在他的背上,勸道:“明,你隻是一時沖動。。。”
“我沒有沖動!知道嗎?雪桐,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好像你就是命運之神派來拯救我的靈魂的人,我從來沒對任何一個女人産生這種感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是每天都想見到你,和你說話,哪怕不說話,就是看着你,也能得到安慰和快樂。。。我,我愛你!”
兀自沉浸在熱烈的感情中,他情不自禁地收縮着手臂勒得雪桐難以呼吸。
雪桐感受着他年輕蓬勃的熱力,沉默了片刻,拍拍他的後背說:“謝謝你的熱情,明,我的人生并不是為你存在的。我有家庭,有自己的生活,不會為你改變我的生活軌迹。你是個有前途的青年,有着大好的未來,不應該去追趕一個不屬于你的人生。我們,或者可以成為亦師亦友的朋友。。。”
“夠了!”大男孩激動地看着她,“雪桐,不要這樣對我!不要像個老師跟我說教!我不管你有怎樣的過去,我不在乎年齡的差距,我隻知道我愛你!聽明白了嗎?”
雪桐看着他激動的有些扭曲的臉,忍了忍,才說:“可是你對我了解嗎?你不了解。”她苦笑一聲,歎道,“對一個不了解的人說愛,是不負責任的,也亵渎了愛的真谛。”
明真誠的看着她,很久很久,深深呼吸,說:“正因為愛是神聖的,所以你是第一個讓我說出‘愛’這個字眼的人。”忽然,他單腿跪地,手舉到半空,仰首對着滿天繁星。
“你,做什麼?”
“我,衣若明,現在對天發誓,我愛周雪桐,這一生,那一世,隻愛她一個人,至死不渝!有違此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那一刻,他的眼睛比星光更明亮。
雪桐驚怔地看着俊朗的大男孩露出得意的笑容,無地自容卻又哭笑不得。
幼稚的執着的孩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勵志書院是一位華僑捐資興辦的類似私塾的小學,有别于已是旅遊景點的立志書院和昭明書院。小衣趕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雪桐吃過了早飯。
“我來晚了,奶奶身體不太好。”她解釋着。
“沒關系,我起得也晚。”雪桐笑了笑。她穿上米色的風衣,系了條淺藍色的絲巾,整理了下頭發。
小衣打量她,“昨夜沒睡好麼,是不是太吵了?”
雪桐意識到她看到她的黑眼圈,便笑道:“一直在做夢,質量不好。”
小衣便說:“這裡是适合做夢的地方,你的夢一定很美吧。”
雪桐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歎了口氣:都弄出黑眼圈了,還美呀?
小衣也看着鏡子說:氣質好的女人即便布滿皺紋滿頭白發也是美的。何況你還這樣年輕。”
雪桐笑了下:嘴真甜呢。
小衣看着她說:你說的勵志書院是公辦小學,這個時間正在上課。我們先去昭明書院看看,那裡環境很好。”
雪桐無奈地說道:“也還有一天了,随便逛逛吧。明天得忙正事了。”
“采訪麼。”小衣問。
“嗯,文化節就要開幕了。我的稿子趕不出來要被老闆罵死了。”雪桐整理背包和相機,一邊笑說,“不能光顧着玩呢,回去交不了差可有大麻煩了。”
小衣斜靠在門邊看她忙碌,“來一趟不容易,還是放下那些俗事了。明晚有一場歌劇,你一定要去看看。”
雪桐聽出語氣裡的關心,看到那雙黑葡萄般的眼睛閃着光,微微一笑:“謝謝你。”
走吧,去書院。小衣指了指單車:我當您的專職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