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珍,就是在目睹了這些後,被土匪拖走的。
李父背着女兒,拖着變形的腿走了。
一向以精明嘴巧制霸慶鎮豆腐業的男人除了進門時的問詢,和見到女兒時的“多謝”外,便再無多的聲響。
叫人疑心土匪斷指的時候是不是把他的舌頭也割去了,或是其實對女兒并不像平日表現的那麼愛護。
不然怎麼不聞哭聲,不見淚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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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杜大娘發起熱來。
杜玲早做好了準備,帕子和水盆就在手邊放着,每隔一刻鐘就給人擦拭一遍。
家裡本來也備着些常用的藥,防着杜大娘時不時的頭痛體熱,隻是昨晚和糧食一起被拿走了。
慶鎮沒有醫館,隻有一個年僅半百的土郎中。
聽來尋人的街坊說,那郎中連人帶藥材都給土匪擄走了。
杜玲白日裡已經把家裡能帶走、僅剩的貴重物都打包收拾好了,這個大包袱現在就在她腳邊。
院子裡的舊闆車上也鋪上了幹燥的茅草。
是,杜玲不打算繼續在慶鎮留着了。
不僅是她,鎮上很大一部分還能正常行動的人都做了離開的決定。
土匪能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第三次,慶鎮已經不适合繼續住人了。
杜玲先前的顧慮和心裡的僥幸被徹底打沒了。
去哪都好,總比在家裡像畜生一樣等着刀落到脖頸上好。
杜大娘昏沉的睡了一夜,身上熱度雖說沒有退下來,但好在也沒有繼續升高。
五更時分,她清醒了過來,也從杜玲那得知了她們接下來的行程安排。
“娘都聽你的,我們玲兒是個有主意的,去哪都能把日子過好。”
這個女人才三十多歲,卻已經花白了大半頭發。她面色蒼白,身形消瘦,卻能給杜玲帶來面對一切的勇氣。
兩人吃過在這個屋裡的最後一頓飯食,随後将窗子關好,門都落栓。
杜大娘坐在鋪了茅草和被褥的闆車上,身邊放着兩個大包袱。
杜玲将闆車推到院門外,杜大娘坐在車上,邊上是兩個大包袱。
她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鎖,最後打量了一眼這個住了十八年的屋舍。
“咔哒”一聲輕響,母女倆動身了。
出鎮子的路上,她們碰上不少同樣大包小包的鄉親,大家見了面也沒有停下腳步寒暄,簡單的打過招呼,熟悉些的再多問一句你們準備去哪避難後,也就各自埋頭趕路了。
杜玲準備往何鎮去。
現下這種世道,唯有縣令在的何鎮能讓她感到心下稍安。
畢竟土匪可能會出現在周邊偏遠的任何一個村、鎮,但總歸不能大膽到跟官府面對面叫闆。
但去何鎮,最大的問題就是路途太過遙遠了。
慶鎮所屬的山臨縣地處整個大周朝的最西邊,而慶鎮又在山臨縣的邊邊上,是名副其實的邊陲小鎮。隻不過雖然是邊陲,卻不像北疆一樣有胡人時常來擾,官府的把守便比别的地區弱些。
何鎮,則在山臨縣最靠近都城的那個方向。從慶鎮走過去,杜玲一個人需要花上七八日的功夫,推着放了行李坐着人的闆車,則需要二十來日。
這還是路途一切順利的情況下所需要的時間。
然而順利與否,從來就不是人力能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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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慶鎮出發已經過了兩天時間,杜玲帶着母親已走了二十多裡路。
她沒去過何鎮,但慶鎮往何鎮是修了官道的,因此杜玲隻需跟着官道走就能到。
這裡的跟,是字面意義上的跟着,而不是直接走官道。
大周朝的官道隻對官員和有功名的讀書人開放,其他人想走都得繳納一筆不菲的過路錢。
這個錢,一般老百姓舍不得給,也給不起。
但沒有官府管理的野路子不僅有流寇草莽,還有豺狼虎豹,十個人走進去,隻有兩三個能走出來。
所以大家都是跟着官道走,地這麼大,官道再寬也有别的餘地能走人,不踩上去就好了。
隻是路能跟着走,路旁的驿站卻是進不了的。不過在哪睡不是睡呢,老百姓命硬身子糙,往黃土地上一躺就能湊合一晚,隻要不是遇上雨雪天氣,一般出不了事。
半刻鐘前,杜玲注意到天色不對,慢慢有些陰沉下來的迹象,便有些着急找歇腳的地方了。
不說被褥包裹淋不得雨,就說杜大娘這麼多天還是發着低熱的身子更是受不得半點涼意了。
然而再怎麼用勁跑,雨還是打落了下來。
杜玲别無選擇,隻能找棵枝茂繁盛的大樹臨時避雨。
天色黑沉,雲層厚重的仿佛要壓到人的頭上來。
狂風卷席着雨滴,盡數潑灑在這片林子中。
杜大娘裹着蓑衣,頭上又支着油布,除了水汽帶來的涼意外,身上還算幹爽。
她心疼的看着縮在車輪旁的,衣衫盡濕的杜玲。
“乖玲兒,這蓑衣還有餘地,也夠咱娘倆擠一擠了,你快上來。”
杜玲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的回到:“我身子骨壯着呢,這雨沒一會兒就停了,你别麻煩了。”
杜大娘紅了眼眶,卻沒有再勸。
她知道對于杜玲來說,自己好比什麼都重要。而且自己的身子确實不争氣,要是病情又嚴重了,才是真的給女兒添麻煩。
雨越下越大,一時半會沒有停歇的迹象。
杜玲當然不會一直傻愣着給雨澆,随手扯了一把茅草,又摘了許多寬大的葉子,潦草編了個“樹葉蓑衣”。
雖然擋不了多少雨水,但總歸聊勝于無。
杜玲避雨的這片林子就在官道旁,因此冒雨趕路的人見了都會想着進來躲躲。
正檢查行李有沒有被淋濕的杜玲,聽到了兩道耳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