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米鋪的庫房裡,專門用來放新糧的兩口大缸下藏着一個不大的密室。
謝嘉運就藏身在這裡。
從腳店出來後,他并沒有離開何鎮。
就像陳卓想的那樣,這鎮子四周都是他的兵馬,謝嘉運根本沒辦法出鎮。
許三衛謹慎的檢查過鋪子四周,确保沒有可疑的身影徘徊,這才進到庫房裡去,将謝嘉運從密室裡拉出來。
謝嘉運面色蒼白。
那密室裡氣息不通,成年男人躲在裡面最多半個時辰就得出來換氣,不然就會因缺氣悶死在裡頭。
“陳卓的人馬正在鎮子裡搜尋公子的身影,看來是鎮國公那邊有動靜了。”
許三衛遞來一杯溫水,語氣恭敬。
“現下公子隻要穩住氣,等正德帶人馬來迎,萬萬不可逞一時之氣落入那陳賊手中。”
“我都知曉,不過是在密室藏匿一會兒,不礙事的。”
謝嘉運溫聲道,略坐了會兒後便又回到了密室中去。
出來換氣的空檔短暫,許三衛又有心隐瞞,故而謝嘉運并不知道外頭那些兵們正扯着嗓子喊着:
“向逃犯提供幫助者均已被捕入獄,若正午三刻未見逃犯蹤影,便将一幹人等盡數斬殺。”
*
一條人命就這麼消失在眼前,杜玲隻覺得渾身冰涼。
而那疤臉男卻不給衆人緩神的時間,馬上又從邊上的牢房裡抓了一個老翁出來。
“你可有見過或聽聞過有人自稱謝家子弟或謝嘉運、謝子清嗎?”
那老翁跪在地上,頭發花白,身軀佝偻。許是他這輩子見過許多風浪,此刻面上的表情竟能稱得上從容。
“回軍爺,未曾見過或是聽聞過。”
疤臉男語氣森冷。
“哦?邊上這些百姓不論是真的無辜,還是故作姿态,都被官爺我吓得像個鹌鹑似的,你這老頭倒是有幾分膽色。”
“草民雖然隻是個土裡刨食的,但也确實見過幾回大場面。”
“這頭一回是草民的婆娘,因着打仗征稅家裡沒糧,她想着叫草民和三個孩子能多吃些,把自己餓死在房裡了。”
老翁的語氣很是平常,卻叫原本騷亂的牢房慢慢靜了下來。
“接着是戰敗的軍爺退到我那村子,打斷了大兒的手、刺瞎了小兒的眼,最小的姑娘也沒了。”
“後來逃難的時候又遇到了匪徒,兩個兒子也沒能活命,就剩草民一人了。”
疤臉男并不是從平民百姓一路靠軍功升上來的,而是靠的家裡的幺妹在陳卓屋裡頭做小妾換來的威風。
聽着老翁字字泣血的話,他心裡沒有半點波瀾,面上卻做出一副可憐對方的表情來。
“倒是個可憐人,賞個全屍吧。”
“謝大人。”
老翁深深的俯下身子,下一刻便被一刀捅穿了心肺。
杜玲在疤臉男擡手時便别開了臉,哪怕她知道那老翁心存死志,也見過流血死人的場面,卻還是不敢看,不忍看。
在地裡彎了一輩子腰的農夫有何錯呢?
是錯在不該乖乖繳納征糧?還是錯在生在了敗軍退路上的村子裡?
随着一道道身影被帶走又倒下,血腥氣在牢房裡彌漫開來。
這是杜玲日常最熟悉的氣味,此刻卻分外叫她作嘔。
“呦,這裡面居然還有個女人,把那邊那邊給我抓過來。”
疤臉男的視線在牢房裡掃了一圈,落在了杜玲的身上。
兩個候在一旁的兵應了聲是,拎小雞一般将杜玲從牢房裡抓了出來。
許是手裡的姑娘看着沒什麼威脅,他們并不像抓男人一樣将杜玲的雙手反扣在身後,而是鉗着她的肩膀将人押着跪到疤臉男的面前。
杜玲順從的趴伏在地上。
此刻牢房裡共有五名帶刀的兵,兩個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是剛剛抓她的那兩個。
另外兩個站在牢房通向外頭的甬道處,最後一個則站在更遠一些的牢房旁。
除這五個士兵外,便是站在她面前的疤臉男以及坐在疤臉男後側方的中年男人。
杜玲逃不出去。
這守在四周的士兵是一重原因,那坐在那,通神氣勢攝人的中年男人便是其二。
做同殺生相關勾當的人,對血腥氣都非一般的敏感,這種敏感不是指氣味上,而是指直覺上。
杜玲的直覺告訴她,那個一直不出聲的中年男人,才是這裡面最難對付的人。
“這牢房裡大多是些男人,你一個女人怎麼會被抓進來?”
疤臉男蹲下身子,輕佻的勾起杜玲的下巴。
“長得也難看,謝家小子總不至于為了逃命連這種貨色都能下嘴?”
他捏着杜玲的下巴,将人左右看了遍,嘴裡像是給貨物估價一般點評着:
“沒胸沒屁股的,就這雙眼睛勉強稱得上能看...說說吧?你知道些什麼?”
杜玲的聲音和人一樣發顫,她低垂着視線,說道:
“前些日子,是有位長相俊俏的公子哥來敲我家門。”
不着急,先周旋着出了牢房,至少要等周邊的人少一些先。
杜玲一邊說,心裡想到。
面前這人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就算自己拿住了他作威脅也起不了多大用。
疤臉男眼神亮起來,因為前頭有幾個心裡實在害怕而胡編亂造的人,他倒也沒有非常的激動。
“長相俊俏?他是怎麼同你說的?”
“他說自己被歹人陷害,現在正在逃命,問我能不能收留他一晚。”
“哦?那你是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