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開始落雨,冷玉修走的背後氤出汗,細密的雨珠打在臉上,帶來些許涼爽,澆滅了那縷雜亂,遠了看,菡萏閣黑燈瞎火,可離得愈近,她的心中就愈發平靜。
冷玉修不禁心中疑惑,難道顧鶴庭已經入睡了?還是說,他壓根又沒有回來?這樣想着,腳下步子也邁得更大。
在經過後院假山時,聽見了隐約的争執聲,不大,卻很激烈。冷玉修感覺那好像是顧鶴庭的聲音,便循着聲小心翼翼找過去,果然在靠近池子的橋上看見一高一矮兩個黑黢黢的影子,高的那個一看就知道是誰,至于嬌小的那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看不見臉,可冷玉修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柳如夢。
隻見顧鶴庭拽着柳如夢的手腕,拖着她前行,而後者則是弓着背抵死反抗,可她力氣不及男人的十分之一,被迫踉跄走着,邊走嘴裡還不忘低聲尖叫。
“顧鶴庭!你算計我?!”
顧鶴庭冷哼一聲,自顧自往前走,“有什麼話跟我父親說去!”
柳如夢壓抑着怒火,不敢叫得放肆,連帶着音色都跟着扭曲,“你故意的!那個長工為什麼會在你房裡?你故意騙我去你房裡?”
顧鶴庭挑了挑眉,擺出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房裡的窗子漏了水,我叫人來修,誰知道一回來就撞上這麼場好戲,柳如夢,你好大的膽子,偷人都偷到我房裡來了!”
話裡話外,他都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柳如夢自知被下了套,氣急敗壞,她還想繼續留在顧家享榮華富貴,之前勾引顧鶴庭是一回事,與長工又是另一回事,這事若真鬧到顧老爺子那,那老頭肯定是信自己的兒子也不會信她這個外人,到時候能不能繼續留在顧府是個問題。
柳如夢發了狠,用閑着的那隻手緊緊抱住橋上的石墩子,說什麼都不肯再走,“我不去! 我沒有偷人,是你陷害我,我是被冤枉的!”
見拉不動,顧鶴庭也不再白費力氣,索性松開她,”冤枉的?那長工可說了,他做活做的累了,躺着歇會,是你爬上床去勾引他的。”
“那還不是因為我以為......”柳如夢停頓,聲音小了下來,“以為那是你麼?”
“呵!柳如夢,少做你的春秋白日夢了。”顧鶴庭笑了笑,“若是我,你根本沒機會上得了床!”
話已至此,一切真相大白,柳如夢後知後覺,自己是被顧鶴庭徹頭徹尾将了一軍,可此時懊惱還有何用?她一直以為自古隻有最毒婦人心,可這男人狠毒起來,不比女人遜色。
隻是......
“為什麼?我哪兒得罪你了?就因為我傾心于你,便要這般趕盡殺絕?我離開顧府,根本無處可去。”
顧鶴庭垂眼,面無表情,“你是我父親的女人,既然對他有了二心,還有什麼資格留在顧府?”
“當真如此?”柳如夢自然不信,冷笑道:“顧鶴庭,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剛正不阿呢?”
顧鶴庭直直地盯着她,一雙眼睛藏在被打濕的碎發下,發出黯淡的光澤,深不可測量的眸色沒有任何溫度,“柳如夢,你不笨,隻是有點蠢,還有點自以為是。”
柳如夢一下猜到,綁架冷玉修的那件事露餡了,顧鶴庭這是秋後算賬來了,炎夏的雨,似乎比深冬更刺骨,将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遍,整個人都止不住發抖,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往外吐。
“她?憑——什麼?”
顧鶴庭一聳肩,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反問道:“你不走?那就在這待着吧,我自己找父親說去!”
看似在問她,實則壓根沒有給人反抗的機會,他既抛了魚餌,魚也上了鈎,這一趟怎麼都不能空手而歸。這個女人不安分,留在顧府,早晚是個禍害。
他轉身就要走,柳如夢哪肯,紅着眼沖上去,兩人再次撕扯在一起,她用了狠勁,對着顧鶴庭就是一頓撓,長尖的指甲在他的皮膚上刮出一道道紅痕。
“不讓我活,你也别好過!要死我們一起死!”她陷入癫狂,喪失理智,扯着男人往池子邊帶。
雨劈頭蓋臉砸下來,糊在臉上,脖子上的刺痛感還在持續,顧鶴庭知道應該是撓出血了,他受夠了這女人的胡攪蠻纏,大手一推,将她整個人推了出去。
橋上的青磚曆經長年累月的磨砺,異常平整,加上雨水的加持,柳如夢就那麼腳下一打滑,整個人仰翻進池子裡。
“救——救命——”她撲騰着求救。
顧鶴庭本能得想要往下跳,一隻腳剛踩上欄杆,就又頓住了。
見人落了水,冷玉修也不再躲着,沖進雨裡,三兩步跑到正在發呆的顧鶴庭身邊,“快下去救人啊!”
看見來人,顧鶴庭眼神閃過一絲詫異,打量着她半濕的衣裳,“你怎麼來了?病剛好,不能淋雨。”
冷玉修顧不得其他,推了推他,“别管這些,先下去救人。”
顧鶴庭身子随着她推的方向晃了下,卻依舊沒有要下水救人的意思。冷玉修突然就懂了,看着他冰冷的臉頰,不由後退兩步,“你......”
顧鶴庭上前,先一步握住她的手,忙不疊解釋道:“我不是故意推她的,是她先撓我的。”
“鶴庭......”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被顧鶴庭打斷。他扭頭看向池子裡的柳如夢,臉色比剛剛更深,“這女人,是個禍害。”
“可是......”
“她欺負我也就罷了,可她不該欺負你。”他再次看向冷玉修,眼神裡帶着痛苦的猶豫,聲音卻異常堅定。
冷玉修的心髒突突跳得厲害,她知道顧鶴庭對自己有情,卻不曾料想,他竟可以做到這個份上。她無法窺見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着怎樣濃烈的感情,而這樣的感情,注定是灼人的。如果見死不救也是一種殺戮,那麼這份罪孽,就讓她一人承擔好了。
雨越下越大,掩蓋了池子裡的呼救聲,而黑夜,也剛好掩蓋了他們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