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修喬裝成男人模樣,跟着何瑞珠順利出了城。
另一頭,臨近中午飯點的時候,高伯平終于返回了審訊室。審訊室的大門哐當一聲打開,門闆反面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顧鶴庭靠在椅背上閤着眼,沒有睡着,聽見動靜眼珠微微轉動,并未睜眼。
高伯平不緊不慢走到他面前,扔了兩個包子在桌上,“吃點東西。”
顧鶴庭幾乎一天一夜未進食,早已饑腸辘辘,可他依舊閉着眼,隻當沒有聽見,連坐姿都沒有變一下。
高伯平不說話,彼此就這麼僵持着,審訊室内安靜又詭異。顧鶴庭看不見對面的表情,但能聽見空氣中呼吸明顯變粗了,他知道高伯平生氣了。
果然,沉默并未持續太久,高伯平終于出聲了。
“你打算這樣跟我犟到幾時?”
他沒什麼耐心了,一副訓斥晚輩的口吻。
顧鶴庭不想繼續裝睡,可也同樣不想面對高伯平,猶豫了一番後,選擇繼續裝死。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可這樣的沉默并非毫無意義,更像是在蓄力。
終于,高伯平在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之後,忍無可忍了,他用手掌猛得拍向桌面,發出悶響,随之而來的,是他更沉悶的嘶吼。
“顧鶴庭!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真的要逼我對你動刑嗎?”
顧鶴庭知道這是他的最後通牒,耗了一夜,彼此都沒什麼耐心了,他終于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高伯平溝壑不平的臉,一夜之間他仿佛蒼老了許多。顧鶴庭難免有些不忍,他到底是他的親舅舅,可如今也是他的敵人了。
“我該說的都說了。”他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要對我用刑也随你。”
高伯平更生氣了,擡起頭一巴掌揮了下去,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踉跄兩下,自己都險些站不穩。
顧鶴庭被打的頭偏向一側,臉上瞬間起了五個手指印,在他的印象裡,這好像是高伯平第一次對他動手。
“你到底要任性到幾時?”高伯平大口喘着氣,指着顧鶴庭的鼻子罵道:“你别以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沒人知道?今日若是換個人來,你現在怕是早吃盡苦頭了。”
顧鶴庭擡起頭,額頭青筋凸起,眼底猩紅一片,惡狠狠道:“那又怎樣?你以為我會怕?”
“鶴庭,舅舅隻問你一句話,那名單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顧鶴庭嘴唇緊閉,咬着腮側臉緊繃,但就是不肯松口。
可是沉默何曾不算是另一種答案?
高伯平重重跌坐回椅子上,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枉我高伯平一世英名,怎麼教出你這樣的不孝子?我曾教過你什麼?男子漢大丈夫,行得正坐的直,不愧對國家,不愧對自己!你怎麼可以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
“忠孝仁義?呵!”顧鶴庭臉上寫滿不屑,嘴唇一張一合,“舅舅,那隻是你自己給自己套的枷鎖,你這一世都被這四個字禁锢住了。可我與你不同,我為和平而戰,為自由而戰,這個國家正在走向衰敗,表面看着浮華,可骨子裡早就爛透了,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問你,跟着這樣的人,有什麼未來可言?難道真的要讓華夏土地被割讓,從此走向衰敗嗎?讓這片土地上的人民都成為俘虜嗎?”
他越說越激動,額頭和脖頸處的青筋愈發明顯,連帶着身下坐的那張木椅都跟着吱嘎吱嘎叫了起來。
高伯平不說話,用一種詫異的眼神看着顧鶴庭,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外甥是如此陌生。
顧鶴庭緩了口氣,語氣稍許平複一點,“舅舅,北方的局勢,你理應比我更清楚。”
高伯平當然知道,他歎了歎氣,好像是敗下陣來了,“早知道就不該把你送出去,喝了幾年洋墨水,回來就開始搞平等自由這一套。”
“太天真了你!當真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最後一句,高伯平幾乎是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很低很沉,又像是怕被人聽見。不再是憤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感,他盤算着該怎麼救下自己最疼愛的孩子?
顧鶴庭頭别了過去,半長的劉海遮住眼睛,其實這件事,本來也可以做的天衣無縫的,他這樣想。
可誰叫穆念芝又出現了呢?誰叫他又恰巧知道了她當年的所作所為呢?
見顧鶴庭不說話,高伯平沉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怒火,啞着嗓子道:“除了你,還有其他人吧?”
空氣瞬間安靜了,原本粗重的呼吸都凝住了。
“孩子,我是你的親舅舅。”高伯平一隻手搭上顧鶴庭的肩頭,五指收緊着不斷揉捏,“隻要你把同謀供出來,我一定想辦法保你全身而退。”
顧鶴庭閉上眼,片刻後重新睜開,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還是那句話,什麼都不知道!你要用刑就抓緊時間。”他的語氣很平常,帶着些許不耐煩,仿佛隻是在抱怨今天的天氣不太合心意。
他越是這副無所謂的樣子,高伯平就越是憤怒,可他反而笑出了聲,“好!好啊!可真是我高伯平教出來的好外甥。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麼樣?”
顧鶴庭以為驟雨将至,垂着頭一言不發,事到如今 ,還有什麼可說的?
可在那句話之後,高伯平沒再出聲了。
顧鶴庭擡起頭,看見高伯平已經走到門口,隻留給他一個背影,佝偻且蒼老。顧鶴庭突然就意識到,他的舅舅已經不再年輕了。
也許從某種立場來說,他是對的。人一旦到了某種年紀就會變得固執,不僅是對新事物的排斥,更是對自己擁有的東西有着偏執的堅守。高伯平戎馬一生,如今的他也不過是想守着自己的輝煌,安安穩穩過完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