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王春娟就風風火火闖進院,一把拽住正要出門的崔國棟:“昨兒在衛生院花了多少?開點藥不就行了?還住一宿!錢是大風刮來的?!”
崔國棟縮了縮脖子:“娘,劉醫生說了,小孩不能喝醪糟,傷腦子,還好我們去的早,打了兩針,退了燒沒把腦子燒壞了!”
“放屁!”王春娟一拍大腿,“你小時候沒少灌,不也活蹦亂跳的?那大夫就是唬你們這些愣頭青,好騙錢!那些騙人的招數我見的多了!”
“快說!花了多少?”她邊說邊往兒子兜裡掏,摸出兩張皺巴巴的毛票,一數隻剩兩角,頓時炸了毛:“你身上不是有三塊嗎?衛生院還能報銷,錢呢?!”
崔國棟喉結滾動,眼神飄忽,錢昨天确實花的差不多了,還有前些日子,偷偷給文玲釘床闆買釘子了也用了一些。
他攥緊褲兜支吾道:“娘,你放心,錢都花正經事兒了,先不和你唠了,我得去上工了。”
“你給我站住!”王春娟捶胸頓足,一把搶過那兩毛錢,“你三弟娶媳婦還等着用錢呢,放你身上準糟蹋,娘替你收着!”
日頭西斜。
馮蘭英正坐在炕上哄孩子,忽聽院門一聲響。她掀開窗簾一角,見崔國棟帶着兩個鄰居擡着個空酸菜缸進來,身後還跟着個意想不到的人。
大隊長趙豐收。
這來的正好,她唇角微上揚。
“國棟啊,你這酸菜腌得可真是時候。”趙豐收洪亮的聲音穿過院子,“知青點那幫娃娃正饞這一口呢!”
“隊長說笑了,就是點家常菜,給隊裡修路的同志們添個味兒。”
崔國棟本隻是邀請兩個鄰居幫忙,沒想到大隊長趙豐收剛好在旁邊檢水渠的水,見他們要擡酸菜,來了興趣,就跟着一起回來了。
馮蘭英抱着孩子從屋裡出來,臉上堆着笑:“趙隊長,您怎麼親自來了?我這還沒出月子,實在不方便搭手,讓你見笑了。”
她故意引着人往竈屋走,嘴裡念叨着:“這酸菜是我去年懷娃時腌的,放了一年,味兒正着呢!”
趙豐收連連點頭:“馮同志覺悟高啊!我代表隊裡謝謝你!”
兩個男人合力掀開酸菜缸上的石塊,忽然“咦”了一聲。
“這是啥?”其中一人從缸底摸出個被帕子包着的物件。
馮蘭英眼睛一亮,故作驚訝:“哎喲,這不是娘的帕子嗎?咋藏這兒了?”
崔國棟皺眉,“娘的東西?以前怎麼沒見過。”
“那可不行,不能亂動娘的東西,要是把娘的東西碰壞了,娘該生氣了,生氣可是會吃人的。”馮蘭英故作驚恐地瞪着眼睛,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着,“我不敢碰,國棟啊,你自己拿吧。”
崔國棟沒多想,伸手就去拿,結果帕子一滑。
“啪!”
帕子摔開,裡面兩隻銀物件掉在地上。
趙豐收臉色瞬間鐵青,聲音陡然拔高:“銀物件?!這是封建物!誰的東西!”
她眼珠子一轉,一把抓住崔國棟,哭唧唧地說:“國棟啊,這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這裡有銀件,你怎麼能害娘呢?你怎麼能把娘的銀件拿出來呢?她不是說了讓你好好放着嗎?”
崔國棟懵了,結結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啊!這、這咋回事?”
王春娟正在自留地喂豬,聽見動靜趕回來,一見地上的銀件,臉唰地白了,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這銀件是她那個在以前大戶人家當傭人的娘悄悄給她留的嫁妝,昨兒個閨女崔紅梅鬧着要錢買衣裳,她怕被翻出來,才塞進酸菜缸裡,要知道,現在是嚴打,被發現了,那就完蛋了。
怎麼會在這麼多人面前掉出來?!
馮蘭英搶先一步,痛心疾首道:“娘啊,我也沒想到國棟他要害你,把你這嫁妝都拿出來了。你說,你不就是對他兇了點,不給他留錢嗎?他怎麼能這樣對你?”
王春娟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崔國棟就開始破口大罵:“你個喪良心的白眼狼!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這麼報答我?昨兒個還裝模作樣說要孝敬我,今兒就把我的老底兒都掀了!”
崔國棟被罵得滿臉通紅,急得直跺腳:“娘!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來搬酸菜的,哪曉得缸裡還藏着這個!”
“你們兩口子合起夥來害我!”她轉頭對着趙豐收哭嚎,“趙隊長啊,您可得給我做主啊!這混賬東西就是記恨我管着錢,故意要害我啊!”
趙豐收冷笑一聲,打斷她:“王春娟!前幾天的大會你沒去?還敢私藏這些東西!”
王春娟腿一軟,差點跪下去,那天她腰疼得厲害,偷了個懶,沒去,聲音帶着哭腔:“我、我我不知道咋回事兒,這東西不是我的!您可得相信我,今天的事我啥也不知道!”
“跟我去鄉政府!”趙豐收厲喝一聲,拽着她就往外拖。
王春娟嚎啕大哭,死活不肯走,扯着嗓子喊:“冤枉啊!我真不知道這銀件咋在這兒!國棟!國棟你說話啊!”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養兒防老,養兒防老,結果養出個吃裡扒外的畜生!”
崔國棟渾身一顫,隻能眼睜睜看着王春娟被拖走。
看着她離開,馮蘭英眼眸劃過一抹暗色,她給雙胞胎喂醪糟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茬?現如今,自己最信任的大兒子,反倒成了她口中的白眼狼,滋味想必很不錯。
上輩子,崔紅梅想拿錢去買兩身新衣裳勾搭林譽文,王春娟不肯拿錢,崔紅梅就不知從哪兒翻出了這個銀玩意兒,準備偷出去換錢,沒成想被抓了個正着,她反倒潑髒水說是馮蘭英的東西。
那會兒全家人都指着她,王春娟更是一口咬定是她的嫁妝,馮蘭英百口莫辯,隻能被村裡帶去勞動改造。
院裡終于安靜下來。
孩子哭着要喝奶,馮蘭英哄着:“别哭别哭,娘這就給你吃啊。”
她剛轉身準備回屋,崔國棟卻直接跨步擋在了她面前:“英子,今兒的事,是你故意的嗎?”
一切來的太湊巧了。
馮蘭英擡眸,怒道:“國棟,你說啥呢?趙隊長是你帶來的,銀件是你拿出來的,娘自己藏的東西,關我啥事?”
她眯着眼睛補了一句,彎腰逼近他:“還是說,你覺得娘私藏那些物件,是對的?”
一句話直戳人心窩子。
崔國棟噎住,張了張嘴,最終頹然垂下手。
或許,真是他想多了吧。
畢竟英子也不知道那裡放着兩個銀物件。
傍晚,王春娟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她在鄉政府又哭又鬧,總算逃過了一劫,但懲罰逃不掉,從明天起,每天都得去集體豬圈掏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