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馮蘭英正哄孩子睡覺,忽覺窗外有動靜。
她猛一擡頭,正對上崔勝利鬼鬼祟祟的眼睛。
那小崽子吓得一個趔趄,眨眼就沒了影。
小孩子藏不住事,更别說才五歲的孩子,鬼鬼祟祟的,準沒憋好屁。
“呵。”馮蘭英冷笑一聲,掀開被褥仔細檢查。
果然在鞋裡發現兩隻鼓脹的蜱蟲,黑黢黢的身子還在蠕動。
她眼神驟冷。
這牛虱子最是毒辣,專往牲口皮肉裡鑽,吸飽了血能脹成黃豆大。早年間隊裡老李家的娃,就是被這玩意兒咬了,發了一禮拜高燒,差點把腦子燒壞了。
她抄起布鞋就往外沖。
豬圈後頭,那小崽子正撅着腚躲着呢,一見她來,吓得直往草垛裡鑽。
馮蘭英一把揪住他後脖領子,像拎小雞崽似的把人怼在土牆上:“小崽子,知道娘為啥尋你不?”
崔勝利兩腿直打顫,嘴上還硬氣:“我我啥也沒幹!你再打我,我告奶去!”
“行啊!”馮蘭英冷笑,順手扯了兩片蓖麻葉,把那倆黑黢黢的牛虱子裹了,“先把這吃了,娘帶你找奶評理去!”說着就往他嘴邊送。
“哇!”崔勝利吓得魂都飛了,小短腿在空中直撲騰,“我不吃!死也不吃!”
眼瞅着那蠕動的蟲子都快碰到嘴唇了,嘩啦一聲,一股尿騷味撲面而來——這小崽子居然吓尿了!
馮蘭英也不嫌腌臜,拿袖子給他抹了把鼻涕眼淚:“知錯沒?”
“知錯了!真知錯了!”崔勝利哭得直抽抽,“娘饒了我吧”
這時草垛後頭傳來窸窣聲。馮蘭英眼角瞥見文玲縮在門旁,便招手道:“文玲,過來!”
文玲原本已經躺下,聽見外頭動靜,摸着黑尋了過來。月光底下,她看見娘親拎着弟弟的衣領,吓得小臉煞白。
“他掐了你哪兒,給掐回去!”馮蘭英冷道。
文玲的手指絞着衣角,偷偷擡眼,正對上崔勝利惡狠狠的目光,活像要吃人似的。
“賠錢貨!你敢碰我試試!”崔勝利龇着牙。
文玲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求助似的望向娘。馮蘭英卻不說話,隻是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夜風卷着豬圈的臭味吹過來,文玲忽然想起昨兒個弟弟往她飯裡摻沙子的事兒。
她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崔勝利的腕子使勁一擰。
“哎喲!”崔勝利殺豬似的嚎起來,“你個賤丫頭!看我不告訴奶!”
“你敢!”馮蘭英的聲音不大,卻像塊冰坨子砸在地上,“要是讓我知道你告狀,”她彎腰撿起根柴火棍,在手裡掂了掂,“下回打斷的就是你的腿。”
崔勝利的哭聲戛然而止,隻剩鼻涕泡在月光下一鼓一鼓的。
夜黑了,兩個孩子揉着紅腫的眼睛,乖乖跟在馮蘭英身後出了門。
等到第二天,王春娟在集體掙完工分回來,馮蘭英便笑吟吟對她說:“娘,勝利明年就要上村小了。我聽先生說,這會兒也該先學着些了。往後晚上我教他認些字、讀些詩,省得他上學跟不上,将來好給咱們家争光!”
馮蘭英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好歹也是小學五年級畢業,比王春娟這個純文盲強多了。
她特意把“争光”二字咬得極重。王春娟想起昨兒個隔壁李嬸炫耀孫子會背詩的模樣,頓時覺得手裡的窩頭都不香了。
“成!要是考不了一百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奶,我不想跟娘睡!”聽到自己要跟馮蘭英睡,崔勝利瞬間慌了,一個勁地扯着王春娟的手。
馮蘭英直接拽過他的手:“哭什麼哭,明年考了一百分,可有你高興的!”
“不過,孩子都睡這屋,國棟睡哪兒啊?”王春娟忽然想到什麼,轉頭問道。
剛從外邊回來崔國棟聽到這話,抓了抓後腦勺:“我打地鋪就成。”
“打地鋪?!”王春娟一聽,臉拉了下來。
晚上,眼看着兒子又要進去打地鋪,她連忙神神秘秘地把人拉住:“國棟啊,你瞧你,真沒出息!整天被媳婦兒騎在頭上,哪有大男人打地鋪睡屋的?”
“不是我想打地鋪,是孩子多了,實在睡不下了”崔國棟尴尬地說。
王春娟粗糙的手指狠狠戳着崔國棟的太陽穴:“文玲那個賠錢貨,扔柴房不就得了?再不濟搬兩條闆凳拼着睡,大老爺們睡地上,傳出去我老臉往哪擱?”
“沒事兒,娘,地鋪睡着也挺舒服的。比柴房強。”崔國棟搖了搖頭。
“你沒出息!真沒出息!”王春娟氣的不打一處來,就把他往屋裡推。
“現在進去,聽到沒有?現在就去把文玲那賠錢貨攆出來,你自個睡床!”
崔國棟攥緊拳頭,終究還是被推着進了屋,然而一進屋,看見裡面這幕,他耳根子刷的就紅,媳婦兒……怎麼在奶孩子?
“傻站着幹啥,還不來搭把手。”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