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像記耳光抽在崔國棟臉上,右頰的抓痕隐隐作痛。
“好得很。”崔國棟突然暴起,鐵鉗般的大手攥住林譽文衣領,“所以你仗着英子是個好人,就可以欺負英子了!”
他雙目瞬間通紅,緊握着拳頭,将林譽文的頭頂到牆上使勁撞着。
“你說什麼?!”林譽文被撞得悶哼一聲,陽光俊朗的面容瞬間漲紅。他手臂肌肉繃緊,卯足了勁将崔國棟推開:“崔同志!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崔國棟咬牙切齒。
“那天晚上,在牛棚!”他說不下去了,心像刀子一樣捅着。
“牛棚怎麼了?”林譽文眼神有幾分茫然。
“你别裝了!”崔國棟氣得又要一拳頭揍過來,“當初就應該讓你凍死在坑裡!這樣,你就欺負不了英子了!”
林譽文總算猜出了他的想法,濃眉緊蹙,聲音卻依然清朗,“我雖然覺得蘭英姐很好,可是我很尊重她,我絕對沒有對她動什麼歪心思,也沒有跟她發生什麼。所以同志,你應該是誤會了!”
“你欺負了英子還不承認!”崔國棟怒吼,猛地揮拳,骨節分明的大手帶起一陣勁風。“你是不是男人?欺負了就承認啊,欺負了又不承認!你還對不對得起英子!”
林譽文偏頭閃避,拳風擦過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他反手扣住崔國棟的手腕:“我行得正坐得直!”
“崔同志,或許,”林譽文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
“崔同志,你應該,對我确實有些誤會。”
他太光明磊落了,就像光一樣,映照得崔國棟像是陰溝裡的老鼠。
崔國棟張了張嘴,終究點了點頭。
兩人在公社辦公室的長凳上坐下。随着林譽文耐心的解釋,崔國棟才明白那晚的事情完全是自己誤會了英子。
回去的路上,崔國棟整個人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踩到了什麼,“砰”的一聲摔倒在地,啃了一口雪。
雪冰冰涼涼。
他有些懵地站起來,發現旁邊有一坨狗屎。
有狗屎的地方必有狗尿,這雪可不能亂吃。
“嘔。”
崔國棟突然發了瘋似的摳起自己的嘴來。修長的手指粗暴地伸進嘴裡,指甲刮過柔軟的舌,帶出一道道血痕。
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直到把口腔裡每一寸都摳得幹幹淨淨,才喘着粗氣停下來。
“國棟,你可算回來了!明天你弟弟要回去了,你快幫忙收拾東西,把我門口晾的蘿蔔幹都裝罐子裡,給你弟帶上。”回到屋裡,王春娟忙裡忙外,看見大兒子回來,就沖他吆喝着,讓他幫忙搭把手。
崔國棟隻是“嗯”了一聲,站在原地沒動。
“咋了?今天怎麼跟個木頭塊一樣?”王春娟斜睨着他。
崔國慶放下正在收拾的包袱,笑眯眯地走過來:“娘,大哥這是怕我欠錢不還呢。”他聲音溫溫柔柔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這次确實花了大哥不少錢。”
他也沒想到自己做的闆凳居然摔死了人,不過師傅沒跟他講這事兒,好在爹娘已經幫他擺平了。
崔國棟這才回過神,擡眼看了看弟弟那張和自己有七分相似、卻總是笑眯眯的臉:“不用還了。”他聲音幹澀,“你是我弟,應該的。”頓了頓,又輕聲道:“要是在縣城看見你嫂子,幫我問聲好。”
“就問問好?”崔國慶眨眨眼,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嫂子帶着三個孩子,日子肯定不好過。”他故作關切地歎氣,“大哥不給帶點錢?”
崔國棟怔了怔,這些日子沒去上工,攢的錢都拿去給弟弟還債了,糧票平時也是給娘保管的,他垂下眼簾,聲音悶悶道:“我沒錢。”
崔國慶誇張地瞪大眼睛,嘴角卻噙着笑:“這就沒錢了?那糧票總該有吧?”
崔國棟抿了抿發幹的嘴唇:“糧票都在娘那兒。”
“你都二十六了,身上沒錢也沒糧票。”崔國慶臉上的笑頓時蕩然無存,扁了扁嘴,滿是嘲諷,“難怪嫂子要跟你鬧。”
那天晚上的動靜他也聽到了些,再看看第二天大哥臉上的紅印子,也隐隐約約猜出了什麼。
“哥,我說句實話,像你這樣的,我要是個女的,我也不願意跟着你。讓人家幹那麼多活,一個人帶那麼多孩子,結果還掏不出錢?”崔國慶眯眼輕笑,嘲諷更甚,“哥,我真瞧不起你。”
崔國棟聽着他一句接一句的數落,手指猛攥白。
“夠了!”
他猛地冷喝一聲。
這聲低吼驚得崔國慶頭皮發麻。
他從未見過溫吞水似的大哥這般模樣,蒼白的臉上青筋暴起,活像被逼急的兔子。
崔國棟摔門回房,到晚上都沒出來吃飯。
但他也輾轉反側,睡不着。滿腦子都是弟弟一句又一句的瞧不上他,英子一句又一句的窩囊廢。
半夜摸黑起來,崔國棟抄起糞擔就往自留地走。
然而,剛把糞舀到桶裡擔起來,腳下一滑,“啪嗒”一聲,整個人重重摔在田裡。那根扁擔硌在胸口,疼得他身子一抽。
他沒起來,就這樣躺在地裡,躺在雪地裡,直直望着天上的月。
月光清冷皎潔,他好像看到了他的英子。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要去找他的英子,他要給英子賠不是。
崔國棟踉踉跄跄地站起來。
“大半夜的,在外面嚷嚷什麼!”王春娟起來倒夜壺,聽到外邊的動靜,看見大兒子居然倒在菜地裡,忍不住尖酸刻薄地罵道,“沒有女人晚上就睡不着了?沒出息!”
崔國棟看着自己的娘,眼神冷沉得可怕,聲音又慢又緩:“什麼才叫有出息?像我爹這樣嗎?一輩子唯唯諾諾,被你罵得連個屁都不敢放?”他像是問她,也像是問自己。
沒想到一向順着自己的大兒子居然敢怼自己,王春娟的瞌睡蟲都死光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國棟啊,你也中邪了!”
這會兒崔國棟啥也聽不進去,滿腦子就想着,他一定要親自去給英子道歉,去給她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