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村泛起了濃霧,亦或者,風潤澤面無表情地掠過身側路人的疑惑神情,不是西河村泛的……
喬慕可不見了。
而風潤澤感應不到她,這是絕不可能的,才剛引氣入體的師妹如何能擺脫師兄過度保護的視線。
除非……有人在暗處幫她。
風潤澤将面上銀狐面具取下,妥帖地收入儲物袋中。
随即禦劍向上。
從高空向下看,市集恍若一個浮起霧氣的濁灘,人群如砂礫,他在其中尋找名為喬慕可的流沙。
風潤澤在一個夾角處看到了他追尋的人,似有所感,在風潤澤看向她時,她也正擡起頭看他。
【小風,我在等你——】
她朝他招手,轉身向後隐去,裙擺旋轉漾起,她仍沉浸在自己的玩樂中,不允許有玩家越過她劃定的法則。
隻一眼,他的心再度軟化,轉而順應向下。
從幼時,師尊将她接到身邊的第一眼開始,他就無法理解眼前的存在。
她調皮,也讓他苦惱,她懵懂,也讓他困惑。
她脆弱易碎,讓他不得不一步步忍讓。
但在一次次磨合中,他們逐漸相知相依。
風潤澤仍記得那一天,那時的師尊因為閉關将事務全權轉交給了他,在此之前,他也已然處理過峰内一些大小事項,但從不如那一件棘手。
喬慕可似乎是很困惑平日總是為她大開的門怎麼緊閉上了,她跑到一旁扒着窗戶一次次地跳,最後也隻勉力撬開一個小口。
她示意性地朝裡面招了招手,見沒人回應,半晌,她開始往裡面扔藥田裡的靈花。
那時的他尚處于迷茫當中,他青澀謹慎地應對着外峰的師兄,極力地想保持自己應盡的體面,卻還是在他們無聲的燥意裡愈發煎熬。
如果,他不是大師兄就好了。
那一刻,為了幫助自己擺脫困境的漩渦,他不可自抑地生出了逃避的想法,他曾經那麼為這個位置自豪,認為自己理所應當地該成為師弟師妹們的家人。
但,正是這種理所當然,卻讓他在此刻倍感孤獨。
直到,他看見了那被丢進來的幾朵靈花。
那是喬慕可認為最好看的幾朵。
他忽得平靜下來了。
至少,她永遠在他身邊不是嗎?
在事務結束後,他來到了靈田邊。
沒有人陪她玩,她便自顧自地玩樂。
她一面肆意采摘着靈草用他們拼着不成型的圖案,一面又樂此不疲地做着搬運工,将每一株都留了半份,反反複複地送到他的窗前。
那時的窗對她來說顯然還有些高,于是她很聰明地挖了好多土墊在窗下,來回搬運土塊讓她面上、腳底、手上都粘着泥濘,整個人像個小泥人。
見他來了,她擺花的動作一頓,疑惑了一瞬後,把手裡的花塞到了他手裡。
他接過花,緊緊抱住了她。
别宗的師兄見他視線,問:那是誰?
他主動解釋道:那是他的師妹。
他看到他們臉上露出了了悟,随即是輕蔑。
他讨厭那樣的視線。
他想,他們根本不懂你,如果你給了他偏愛,那他也要将獨有的偏愛給予你。
她一直是一個不甘被落下的孩子,明明是布置給他的題目,她卻也要強硬地、不講理地反複變換規則,隻為了讓自己也玩得盡興。
就像那禦劍秘社,就像現在的迷霧,就像曾經的花束。
她隻是為了滿足一時興起的拯救欲,為了能夠光明正大地下山遊玩并将所有責任推到他身上,為了采摘他的藥田而利用他的愛憐免受懲罰。
但,她隻是愛玩,又有什麼錯?
她習慣将他的心意當做一根懸繩,樂此不疲地踩在其上當做自己挑戰平衡性的玩具。
在懸繩之下,他仰望着她,她随意瞥下,在視線相錯間刻意漠視他的心焦。
可,這就足夠了,隻要她還想着他便好,隻要她還看着他便好。
他獨自伫立,長久凝望,隻為在她棋錯一着時穩穩接住她。
他會一直保護她,正如他會一直陪她玩耍。
如今,也隻不過是再多上一次罷了。
即便此刻神魂俱全後的她不再像過去那般依賴他,他也知道她仍是從前的那個她,他為她找到自己而開心,并且更加愛她。
在這次的遊戲裡,他隻要說出她真正想要的那個答案便好,畢竟這并不是一次真正的捉迷藏,而是前一場遊戲的延續。
而他善良的師妹,知道他此刻依舊對那答案一無所知,便會慷慨地主動給予他提示。
就像現在這樣。
在邁步開來的腳後處,她的聲音在後方回響,在行過街道的暗巷,她扶着牆面,露出一個腦袋,讓幽魂般的聲音得以順着巷道傳到他的耳旁,在他走過尋常房舍時,她雙手猛地一掀,從前方不遠處的一個窗戶中忽得冒出來隻為吓他一遭。
她一面朝他招手,一面啟唇念道:
【小風。】
喬慕可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風潤澤沒有刻意去追,因為霧裡的一切都是她的陷阱。
即便她在他眼前,此刻也隻會是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因為霧是永遠撥不開的。
可他卻忍不住對每一個喬慕可笑。
她在制造這場幻境時想的是什麼?她此刻在做什麼?她也會一直在暗處看着他嗎?
在他想着她時,她也會……想着他嗎?
霧色罩住了很多東西,隻有她的聲音足夠明亮,讓他隻能聽見她,隻能看見她。
風潤澤的眼裡隻有她,在他心底,一道無名的聲音在告訴他,他也享受着這二人獨處的時光,他也和她一樣,在期盼着這時光不要停歇。
他順着她的指引一步步走到她想讓他走到的地方。
他已然沉淪幻境,但在幻境中,亦有真實。
一雙奔跑的孩童自風潤澤身旁擦過,而後又向遠而去。
一個女孩牽着她的弟弟,兩人手掌緊密相貼。
風潤澤下意識便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他曾窺見過她與許多人牽手,與師尊,與首席弟子蕪茗,與她結伴禦劍的好友,甚至與那外門弟子連蘅……
可,即便他見得再多,他也明了,那雙手在幼時便與他緊密相貼。
那裡仍殘存着喬慕可留下的餘溫,恍若她仍陪在他的身邊。
但,他還是不明白,如果這就是喬慕可想讓他看見的東西,那她究竟想說的是什麼?
“師妹……”他喃喃道。
在他念着她時,她也念出了他。
“小風,你好慢哦……真正的答案,你到現在也不知道嗎?”
喬慕可又出現了,這次,不是幻象,而是她正像野貓一般伏在他頭頂的房屋上。
“師妹!”
風潤澤下意識欲追,卻在下一秒被另一道男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