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賊來了”的消息如野火般在村中蔓延時,恐懼像瘟疫般在街巷間瘋狂蔓延,所到之處皆是一片兵荒馬亂。
女人們發瘋似的翻箱倒櫃,銅錢從顫抖的指縫間叮當落地,幹糧撒了滿地也顧不得撿。她們用牙咬開包袱結,把嬰孩往懷裡塞的動作慌得差點碰傷孩子的頭。
男人們抄起手邊一切能當武器的東西。生鏽的鐮刀、劈柴的斧頭、甚至磨得發亮的鐵鍬。他們沉默地往河岸集結,腳步沉重得像拖着千斤鐵鍊。
突然地底傳來一陣悶雷般的轟鳴,震得人五髒六腑都在顫抖。河灘上的鵝卵石跳動,岸邊蘆葦叢中的白鹭驚惶竄起,雪白羽翼劃出淩亂的弧線。
“老天啊,這是...”村民們擠作一團,驚恐的話語卡在喉嚨裡。姜萊身後的老婦人手中的包袱掉在地上,幹糧撒了一地。
大地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劇烈的震顫讓所有人站立不穩。河岸邊的土地像蛋殼般裂開,漆黑的縫隙擴散。遠處傳來木材斷裂聲,幾間木屋像積木般轟然坍塌,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
姜萊腳下一空,身側的裂縫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就在她即将墜入深淵的刹那,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扣住她手腕。
仁切的手臂青筋暴起,将她整個人拽回堅實的地面。自打帶着叔父一家逃到空地,他的目光就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她身上。此刻天地傾覆,她卻成了他唯一能握住的真實。
“站穩了。”男人的聲音低沉。
姜萊指尖微顫,這是她第一次直面如此可怖的天災。腳下的大地仿佛有了生命,正憤怒地要将一切撕碎。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四周,村民們如同受驚的羊群,在龜裂的土地上跌跌撞撞,哭喊聲與求救聲交織成一片絕望的悲鳴。
然而在這片混亂中,她心底卻湧起一絲慶幸。幸好,幸好她及時趕到了。若再晚一步,恐怕隻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化為廢墟。
當大地的怒吼終于停歇,整個小島籠罩在塵土與恐懼的陰霾中。幾個村民踉跄着朝倒塌的房屋走去,眼神空洞得像行屍走肉。
“都停下!”姜萊一個箭步上前,“至少等上兩日,餘震随時可能再來!”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掃過每一張惶恐的面孔,試圖用自己的堅定為這群驚魂未定的人們築起一道安全的屏障。
待人群的啜泣聲漸漸平息,姜萊這才轉身望向漆黑的對岸。一點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倔強地閃爍。
她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線終于松下來。臨行前她曾與小姜約定。若一切安好,便點燃篝火為号。此刻那簇跳動的火焰,勝過千言萬語的平安信。
“小仁,”她輕聲喚道,“來幫我生堆火,給大家暖暖身子。”
男人沉默地點頭,徑直走向先前烤魚的灰燼堆。打火石相擊發出脆響,火星迸濺間,幹燥的柴草很快竄起火苗。橙紅的光暈暈開,驅散了籠罩在衆人心頭的寒意。
姜萊站在火光旁,她再次望向對岸那點遙相呼應的光亮。在這動蕩的夜裡,兩團相隔的火焰,便是最安心的對話。
河對岸的彥倉鎮,此刻卻陷入詭異的死寂,連最後一絲嗚咽都被坍塌的梁柱死死壓在了廢墟之下。風卷着焦土味掠過,帶不起半點人聲。
斷裂的屋脊如同巨獸折斷的骨刺,斜插進鉛灰色的天幕。瓦礫堆裡時而傳來幾聲氣若遊絲的呻吟,像被掐住咽喉的雀鳥,很快又被落下的碎磚掩埋。
石井站在傾頹的牌坊前,額角的血混着沙礫凝成暗紅。他機械地抹了把臉,掌心黏膩的觸感讓呼吸突然滞住。
這分明是走過千百次的青石闆路,如今每塊碎磚下都滲着熟悉的血腥氣。不是戰場那種凜冽的鐵鏽味,而是帶着竈台煙火氣的、溫熱的血。
他猛地揮手,朝那些同樣從死神手中掙脫的夥計們嘶吼,“快!救人!”那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硬生生撕裂而出,帶着血沫的腥氣。
夥計們聞聲而動,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有人直接跪在廢墟上,十指摳進碎石縫隙。有人扯下衣襟纏住手掌,發狠地掀開斷裂的房梁。還有人拖着傷腿在瓦礫間翻找能用的工具。
每個人的動作都帶着慌亂的顫抖,卻又透着一股子狠勁。仿佛要把這該死的世道撕開一道口子,硬生生拽回幾條人命。
石井沖在最前頭,碎石在他掌心割出縱橫交錯的血口子。鮮血混着泥灰往下淌,他卻渾然不覺。這輩子他奪走過太多性命,此刻卻像着了魔似的,滿腦子隻想着,快些,再快些!
瓦礫堆裡每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都像有人拿着燒紅的鐵釺往他太陽穴裡捅。
“這裡!快來人啊!”呼喊劃破死寂。石井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夥計正跪在廢墟上,雙手死死扒着一塊斷裂的木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