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倉鎮的清晨,碼頭上吹着鹹涉的風。姜萊依舊昏迷,小姜把她安置在艘老舊漁船的内艙裡,空氣裡混雜着魚腥的黴味。仁切時不時站在船外,無聲投去詢問。
晨光從破舊的船闆縫隙竄了進來,灑向沉睡的女人。小姜趴在床邊,眼皮沉重卻不敢睡去。忽然,她察覺到眼前人似乎有微動的迹象,小姜猛地坐直身體,緊緊鎖住姜萊的臉。
姜萊的唇輕輕翕動,聲音幾乎被船艙外的浪聲淹沒。
“姜……姜小……”
姜萊在夢裡又回到了那古韻猶存的宅子,陽光自半掩的窗間斜斜灑落在紅木桌上。那是至她有記憶而來,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姜萊,看書。”
姜女士聲調不高,雖溫和卻也叫人難以迕逆。她端坐于一柄藤椅之上,一手拿書,另隻手持一竿細長竹簽,不時輕敲桌面,發出清脆聲響,提醒着姜萊專注。
“您再給我講講吧,您小時候真見過鬼魅麼?”
女孩本已恍惚的心思,在那竹簽輕敲桌面的清音中更加飄渺, “講嘛,姜小姐!姜女士!”
說罷,姜萊起身繞過紅木小桌,至女人身側,嬌俏地推搡着她的手臂,滿目皆是求知的渴望。
女人雖未至遲暮,卻已眼含滄桑,“給你說過多少次,那個字不念鬼。”
看着姜萊撒嬌的模樣,女人作無奈歎氣,放下手中的書,“那叫魑魅。”
“哦哦,我記住了!姜小姐您再多給我講講嘛!”
………
小姜俯身靠近,試圖聽清姜萊的低語。聽到了一個“姜”字,她立刻握住姜萊的手,“我在呢,我在呢。”
姜萊的眼皮微顫,但最終還是沒能醒過來。女孩歎了口氣為姜萊掖了掖被角。
另一頭,健太郎和次郎開着車,載着那名年輕的少将繞路經過自己的村莊。泥濘小路上,車輪碾過濕軟的泥土,夜色漸沉,卻看見月下有幸存的村民竟還在田裡忙碌,手中鐮刀閃着寒光。
健太郎和次郎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家人。爺爺和妹妹正彎着腰,拼命地收割着莊稼,汗水順着臉頰滑落,浸濕了衣襟。
“少….少将,那是我們的家人,我們去看一眼,就一眼,求求您了,馬上就回來!”
後座的男子偏頭看向那片田地,“快點。”
前座二人立刻跳下車,急切跑向那頭。老人和女孩聽到動靜,驚喜地擡起頭,眼中閃過光亮。老者臉上皺紋在車燈下更深了幾分。
他擡手抹了把額頭的汗,聲音沙啞而疲憊,卻帶着一絲慶幸:“官兵說要打仗,我們怕莊稼被毀,所以連夜趕着收。災害來的時候,我們正在這田裡……想着能收一點是一點,不然這日子怎麼過啊……沒想到還所幸躲過一劫……”
女孩緊緊攥着老者的衣袖,眼眶泛紅,聲音帶着哭腔:“次郎哥,嗚嗚嗚……村裡全塌了,我們隻能在這塊空地呆着,這樣還安全一些。”
次郎看着他們,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半晌才擠出一句。“你們……沒事就好。”
老者擺了擺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語氣裡帶着催促。“你們快回去,給大人物開車可别惹人不高興了。我們這沒事,這地裡還有不少吃的,夠撐一陣子了。”
他說完,低頭繼續揮動鐮刀,動作有些遲緩,卻透着固執的堅韌。女孩緊緊盯着次郎,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健太郎的心猛地一沉,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他回頭看了眼車上的少将,男人面無表情,目光冷冷掠過田間。
夜風拂過,帶着泥土和稻谷的氣息,稀稀落落的村民依舊弓着身子,鐮刀割斷稻稈的聲音在寂靜裡清晰可聞,那是某種絕望的掙紮。
二人抹了把淚,轉身回到車旁,正要上車,車上的男子掃了他們一眼,“去後面拿些物資,讓他們找地方躲起來,别呆在能過路的道上。”
他的語氣裡沒有溫度,甚至連目光都未在那些疲憊的村民身上多停留一秒。健太郎和次郎對視一眼,心中五味雜陳。
眼前男人随意一句,卻讓那些瀕臨絕望的村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二人此時的感激已大過了一切情緒。
次郎點了點頭,哽咽着低聲應道:“是,少将。”
随即快步走向車後,打開後備箱,開始搬出一些幹糧和藥品。健太郎也跟了上去,兩人動作迅速,将物資搬到田邊,囑咐他們趕緊收完麥子去後山的空地呆着,這是大人物發的話。
村民接過物資,雙手微微顫抖,緊緊抱着分到的幹糧,眼淚終于忍不住滑落,“謝謝……謝謝……”
二人回到車上,“謝謝您,少将。”
“走吧,去彥倉鎮。”年輕男子淡淡開口,望向遠方。
健太郎和次郎不再說話,發動了車子。泥路颠簸,車燈在塵土中微弱。後座的人靠在座椅裡,半邊衣襟□□涸的血迹覆蓋,神情卻比先前柔和了一分。
他想,他應該也能和那個女子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