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萊剛踏出船艙,海風就裹着鹹腥味拍在臉上。她懶洋洋地靠在欄杆上掃視碼頭,忽然眼神一頓
有個纏着滲血紗布的年輕男人正往這邊走。可就在她看過去的刹那,那人腳步微妙地頓了頓,眼皮一垂,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陰翳。
他個子很高,白衫被血染得半紅,像宣紙上暈開的朱砂。雖然肩寬腿長,卻瘦得透着股孤絕勁兒。紗布纏了大半張臉,就露雙狹長的眼睛和抿成線的薄唇。
姜萊不自覺地多看了兩眼。怪了,明明沒見過,怎麼總覺得這人眼熟?就跟,夢裡見過似的。
男人突然擡頭,直直撞進姜萊的視線裡。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這麼多年了,這個身影就像他夢裡揮之不去的靈魄,每次快要抓住時就會化作青煙消散。
可現在,這人就真實地站在不遠處,她随意的一瞥,輕描淡寫,卻讓他聽見了心髒的重量。
胸腔裡劇烈跳動的聲音幾乎震耳欲聾,每一次搏動都像在提醒他,原來自己還活着,原來血液還能如此滾燙。這感覺太陌生了,胸口發緊,喉嚨發幹,胃部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住。不是饑餓,卻比饑餓更令人焦灼,不是疼痛,卻比疼痛更難熬。
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在害怕。怕被她看穿這狼狽的模樣,又怕她連一個眼神都吝啬給予。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道身影,卻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倉皇躲閃,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姜萊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心想這人長得倒是俊俏,自打離開石溪鎮後,已經很久沒見過這般出衆的樣貌了。
她淺淺一笑,開口問道,“你好,請問有何事?”
男人眉頭微蹙,下意識移開視線,可雙腳卻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沒動。姜萊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眼中透着幾分煩躁,又似乎在極力壓抑着什麼。他的手指攥緊又松開,像是有什麼話哽在喉間,想說又說不出口。
姜萊挑了挑眉,暗自思忖,“這船,是你的?”她試探着問道。
莫不是自己占了人家的船?看他這副憋着火又不好發作的樣子,八成是礙于她是女子,不好直接趕人吧。
男人猛地擡眼,瞳孔微縮,随即又偏開視線,下颌線條繃得死緊。
這回姜萊終于看清了他的長相,一雙狹長的眼,尾梢微揚,眸色深得能把人吸進去。
男人的唇瓣幾不可察地顫了顫,喉結滾動,最終卻隻是啞着嗓子吐出兩個字,“不是。”
那嗓音清冽裡摻着砂礫,聽得人耳根發麻。他深深看了姜萊一眼,目光裡湧着看不清的情緒,最後卻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姜萊望着他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船舷。怪了,這人怎麼一副認識她的樣子?
這時,小姜抱着滿懷的食物蹦蹦跳跳跑來,差點和那男人撞個正着。她慌忙鞠了一躬,轉頭就撲到姜萊身邊,“你可算醒啦!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
姜萊揉揉她的發頂,目光卻忍不住追向那道遠去的身影,“那人是誰?”
小姜眼睛亮晶晶的,獻寶似的舉起食盒,“那位大人啊!是城裡派來的軍官,帶了好多救援物資呢!之前那位兇巴巴的武士好像也是他手下,這份飯菜還是武士大人給我的!”
小姜手忙腳亂地把餐食往木箱上一擱,嘴裡跟連珠炮似的:“快吃快吃!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胃裡肯定空得慌!還有哪兒不舒服沒?趕緊坐下歇着!”
她麻利地收拾出一塊地方,轉身就攙住姜萊的胳膊,不由分說把人往船艙裡帶。姜萊被她這通忙活逗笑了,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我真沒事了。”
女孩原本還強撐着的情緒瞬間崩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嘩啦啦往下掉。她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像是要把所有的擔憂和委屈都宣洩出來。
姜萊輕歎一聲,将哭成淚人兒的小姜摟進懷裡。艙外風聲依舊,碼頭上搬運物資的喧鬧聲隐約可聞,而狹小的船艙裡隻剩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和溫柔的安撫。
姜萊體力恢複了不少,雖然體内靈力所剩無幾,但正常走動已無大礙,她與小姜一同來到河岸邊。人群正圍着一輛軍用卡車,忙着分發剛卸下的醫療物資,用于救治那些仍在生死邊緣掙紮的人們。
她的視線越過忙碌的人群,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刀疤武士,他正躬身站在年輕軍官身側彙報。而方才那個在她面前情緒翻湧的男人,此刻卻像換了個人似的,面無表情地聽着彙報,眼神冷得像冰,與之前判若兩人。
不遠處,健太郎和次郎正手把手教村民們包紮傷口。小姜眼睛一亮,小跑着擠進人堆裡,踮着腳看得認真,生怕漏掉哪個步驟。
“你沒事了?”
姜萊聞聲回頭,正對上仁切擔憂的目光。他上下打量着她,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
“真沒事。”姜萊笑着擡手,習慣性地想揉他腦袋,卻突然發現,當年那個小豆丁,如今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
她的手尴尬地懸在半空。仁切卻像是早料到似的,自然地彎下腰,把腦袋湊到她手底下,活像隻聽話的大狗。
姜萊噗嗤笑出聲,指尖在他發間揉了揉,“真是長大了啊。”語氣裡帶着幾分懷念,“還記得你當初隻有這麼高呢。”她比劃了個到腰際的高度。
話音剛落,姜萊後頸突然竄上一股寒意,像一條冰冷的蛇,緩慢無聲地纏繞上她的身體。
有人在盯着她,那目光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她背上剜出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