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說起,确實,此言不虛,少将已過而立之年,容顔卻依舊如少年模樣,着實詭異。”
最先提及此事的士兵壓低了嗓音,仿佛怕被風聽見。
“我聽聞啊,近年來權貴們暗中從華國擄掠野畜,烹為食材,據說可抵禦疾病、延緩衰老。此事是我前些時日随少将接引一位醫學教授與舊藩主時,于門外偷聽所得。那教授說,華國地大物博,孕育的野畜多有奇效,可入藥延年。”
“竟有此事?難道少将也是吃了那些可以使人不老的生靈?”
“這事我倒不知。不過,那日少将提前離去後,我仍奉命把守,還聽見那教授與舊藩主低語,說是連華國人也可入藥,因華國人血脈淵源悠久,多有身懷特殊之氣的人。”
“天啊!”另一士兵聞言,渾身一顫,半晌方幽幽歎道,“這些權貴,當真心思詭谲,令人膽寒。”
沉默片刻,年輕士兵突然舔了舔嘴唇,“不過……要真能分杯羹也未嘗不可啊...”月光突然被雲遮住,照得他半邊臉青白如鬼。
直至回到官邸,床幔映入眼簾,胡苟才一個激靈坐起來,竟忘了詢問它們究竟遭遇了何事。夜色沉沉,他望着窗外,心中思緒萬千,久久難以入眠。
石井踏進奈古野那家小旅館時,木屐在玄關處發出清脆的“咔嗒”聲。身旁站着位提前安排好的啞譯。
“石井大哥!”阿誠從賬台後快步迎出,袖口還沾着未幹的酒漬。
他湊近時壓低聲音,喉結緊張地上下滾動,“健太郎他們打過招呼了,房間都備好了。隻是……”
他搓了搓手指,為難地指向樓上,“那些黃毛鬼把四層全包了,實在沒法……”
石井擡手打斷,“無妨,你就把我安置在他們樓上的鄰室,然後将那間屋樓下的窗打開。”
阿誠突然眼睛一亮,嘴角咧到耳根,“妙啊!我這就去把樓上的窗插銷松開。”他做了個翻窗的手勢,麻布衣襟随着動作簌簌作響。
他抓起抹布往肩頭一甩,轉身時朝樓梯間使了個眼色,“現下,他們正好外出了,我這就上去清掃,您們也趕緊上樓吧。”
更深露重,石井與啞譯如兩道影子般從五樓窗台翻落。腳尖點在四樓窗沿時,木質窗棂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隔壁房門“咔嗒”輕響,随後陷入死寂。啞譯盤腿坐在窗沿邊下方,宣紙鋪在膝頭,鋼筆尖懸在硯台上方幾寸,凝着一滴将落未落的墨。
忽然,一陣古怪的焦糊味鑽入鼻腔。石井眉頭一皺,這味道像極了兒時在南海道聞過的巫女焚燒艾草,卻又混着别的什麼,活物炙烤的腥氣。氣味越來越濃,從地闆縫隙滲出,在榻榻米上蜿蜒如蛇。
低沉的吟誦聲随之響起,音節古怪得不像任何國家的語言。偶爾,還有金屬相擊的清脆聲響劃破寂靜。
突然,所有聲響如刀斬般中斷。死寂中,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英洋人開始低聲交談,叽裡咕噜說個不停。
自那吟誦聲初起,啞譯的筆鋒在紙上瘋狂遊走,墨迹幾乎要穿透紙背。石井無聲貼近看去,神情愈發凝重。
“偉大的……願爾之力降臨此間,吞噬此地,賜永恒混沌……我等願以血肉為祭,以魂靈為契……”
第一行墨色最深,力透紙背,中間幾個字被反複塗改,像是書寫者自己都難以置信。
“如今我們的世界剛剛進入二十世紀,神蛇之眼被要求置于教廷。我懷疑新世紀之至,必攜新難,如今華國勢力已不似當初,所以巴頓上将讓我們暫時不要将未來之事告知,須為教廷留一後手。”
“可是,戰争即将打響,我們必須盡快攪亂局勢,做出對未來有利的決策。”
“這次戰争中,同盟國裡還有華國。正可趁此同盟之誼,再赴華國,尋找神蛇或其他神靈的蹤迹。”
“行了,休息吧,明晨我們就去東都。”
紙張突然無風自動,啞譯的手腕猛地一顫,一滴冷汗落在“未來之事”四個字上,墨迹頓時暈染成猙獰的鬼面形狀。
石井将紙上的字逐行閱畢,身形僵立,如墜冰窟。
現世之主、二十世紀、華國神靈、戰事……究竟意味着什麼?
他心中暗忖,此行東都,勢在必行。
石井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刀柄上那片幹枯的花簽,前些日子,他幫小姜寄出的信想必還在路上,若此番前去,或許能親自為小姜帶回姜萊的消息,了卻她一樁心事。
想到此處,他眉間微舒,腳步也愈發堅定,背影竟顯出幾分少年人才有的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