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木闆上劃出細響,“如今新人笑,一起生活多年的舊人連耗子都不如了?"
他話是對着姜萊說的,眼卻往顧绛身上飄。
直到聽見“一起生活”四個字,原本垂眸整理纜繩的顧绛忽然擡眸。那眼神像是深潭裡浮起的冰,胡苟霎時覺得後頸發緊,汗珠順着脊梁滑了下去。
他見過狐祖宗發怒時的金瞳,那是讓人膝蓋發軟的威壓。可此刻釘住他的目光卻更可怕,像被毒蛇纏住的雀鳥,連骨髓都快被結出冰霜。他下意識别開臉,喉結滾動着咽下未竟的話語。
姜萊翻了個白眼,手指戳着胡苟的肩膀往艙口推,“你這張跑火車的嘴真是十年如一日。讓你下去是照看那群小家夥,剛幻化完正虛弱着,光靠狐祖宗哪顧得過來?”
她突然揪住胡苟的衣領拽近,壓低聲音:“下艙比甲闆安全,現在能閉嘴下去了嗎?”
胡苟被她扯得一個踉跄,卻在聽見“安全”二字時眼睛亮了起來,他順勢抓住姜萊的手腕,拇指在她脈搏處輕輕一蹭,“早說是心疼我呀。”
被姜萊甩開後,他倒退着走向艙口,“既然小萊這麼擔心哥哥...”
“滾下去!”姜萊抄起纜繩軸作勢要砸。
胡苟大笑着消失在艙口,轉身時餘光掃過始終沉默的顧绛。那人正在系帆繩,蒼白的指節在麻繩上勒出深痕,海風裡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自碼頭偶遇顧绛與姜萊那日起,菊良便如嗅到腥味的豺狼,日日蟄伏于暗處窺伺。
今日,終是讓他等到了。
海風獵獵,船桅輕晃。姜萊立于甲闆之上,身旁二人,赫然是胡苟與顧绛。
胡苟少将眉目飛揚,正與姜萊低聲交談,唇角笑意鮮活。而顧绛靜立一側,身形如松,目光始終不離姜萊半步。她偶爾回首,指尖輕拂過顧绛袖口,姿态親昵,似有若無。
菊良圭志眯起眼,眸中寒光一閃。
元帥之子與少将,竟皆圍着一個女人團團轉?有趣。
入夜,菊良回到府邸,眯起那雙狹長的狐狸眼,指節在紫檀案幾上緩緩叩響。
胡苟與顧绛,元帥的獨子和養子,竟都與姜萊厮混一處,這潭水倒是越攪越渾了。
前日天皇垂詢時,他分明瞧見那位陛下眼底的暗湧,皇妃思妹成疾?皇妃乃天皇堂妹,如今卻要認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為姐妹?
呵,不過是給豢養金絲雀的籠子鍍層金罷了。
菊良唇角微勾,心中冷笑。
既然天皇甘願用皇室玉牒作餌,他菊良何不将這根絞索再絞緊三分?
天皇明知他當初将姜萊送入皇居的用意,卻仍肯賜她尊榮,無非是想借機試探,抑或,另有盤算。
既如此,他何不順勢而為。
姜萊如今在他們眼中,仍是他菊良的“義女”,原本可作拉攏軍部或皇居的棋子,但眼下局勢,倒不如讓她成為一把火,燒得更旺些。
“軍部……”他忽然低笑出聲。
軍部與皇居,表面同氣連枝,實則暗流洶湧,彼此忌憚。首相病入膏肓,朝堂之上,虎狼環伺,隻差一個契機。
内閣的老東西們已是秋後螞蚱,眼下這盤棋,正該讓猛虎與蛟龍相争。那女人既是元帥府的眼中釘,又是皇居的掌中玉,若叫天皇知曉軍部少主正攥着未來皇姨的手。
菊良撚着英洋人送來的華國玉珠,撚珠的手倏地收緊,串頭啪地撞出裂響。
好一出禍水東引。
這局棋,該收網了。
海風掠過船舷,浪聲細碎。姜萊掌着舵,目光投向遠處海平線。顧绛自登船後便沉默不語,坐在一旁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什麼。
“小蛇,”她忽然開口,指尖輕敲舵輪,“幫我拿杯果汁吧。”
片刻後,一杯冰涼的果汁擱在操作台上。姜萊伸手去拿,餘光裡,那道身影已無聲退開。
她沒在意,隻當他是寡言如常。直到她打了個哈欠,眼尾沁出一點倦意,男人的腳步聲才再度靠近。
“我來,你去躺會兒。”他低聲道。
姜萊揉了揉眼,沒推辭,徑直走向那張熟悉的沙發,側身蜷進軟墊裡。睡意很快漫上來,将她拖入夢境。
夢裡,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輕滑過她的眼皮、鼻尖,那觸感若有若無,卻又無處不在,甚至漸漸收緊,将她纏繞。恍惚間覺得脖頸處傳來細微的顫動,潮濕的吐息拂過皮膚,像蛇鱗擦過,又像誰的唇息。
她睜開眼。
一雙巨大的金色豎瞳近在咫尺,幾乎貼着她的鼻尖。暗紅色的蛇身盤踞在沙發上,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冷光,蛇首幾乎與她腦袋一般大,正微微歪着,直勾勾盯着她。
姜萊眨了眨眼,沒被吓着,反倒笑了。
“小蛇?”她伸手,指尖輕觸冰涼的鱗片,“怎麼突然變回原形了?”
蛇瞳微微收縮,顯出幾分歡喜,蛇首蹭了蹭她的掌心,像是終于尋回了什麼失而複得的東西。
姜萊哭笑不得,任由它纏着自己,低聲道:“看你這模樣,怕是不記得人形時的事了?”
她頓了頓,忽然促狹一笑,“等會兒你變回去,顧绛不知,哦,不對也就是你自己,想起現在這副樣子,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蛇首歪了歪,那雙烏金豎瞳癡癡望着她,蛇信輕顫,像是無聲的呓語。冰涼的鱗片遊走過她的腰際,纏繞,收緊,又緩緩松開,仿佛在确認她的存在。
姜萊能感覺到蛇腹細膩的紋路碾過她的皮膚,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突然,蛇身猛地僵住。
鱗片如潮水般褪去,從蛇首開始,蒼白的肌膚一寸寸浮現。先是修長的頸,再是淩厲的下颌,最後是顧绛那張邪美陰郁的臉。
他忽然睜眼,瞳孔仍是收縮的豎線,映着姜萊近在咫尺的面容。
太近了。近到他能數清她睫毛投下的陰影,近到能嗅到她發間殘留的海風鹹澀。
顧绛呼吸急促。方才夢中的觸感尚未消散。她的溫度,她的氣息,她在他纏繞下微微發顫的喘息,一一與現實重疊。
理智尚未回籠,身體已先一步動作。他猛地扣住她的後頸,俯身壓了下去。
唇齒相撞的瞬間,姜萊嘗到了血腥味。
他的吻像突如其來的雨,帶着蛇的貪婪與人的熾烈。指尖陷入她的發絲,另一隻手仍死死箍着她的腰,像是怕她化作泡沫消散。
姜萊被他按進沙發深處,脊背抵上柔軟的皮革,一隻還未褪完鱗甲的膝蓋強勢頂在她雙腿之間
“小……”她掙紮着偏頭,卻被他咬住耳垂。
“别動。”他沙啞道,齒尖磨着她的耳骨,“……我分不清了。”
分不清是夢,還是他壓抑多年的妄念終于破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