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蒼鷹在海船上盤旋一圈後,展翅下墜停落在船舷之上,龍姑大笑着兩步上前,“我就知道那丫頭活得好好的。”她立刻拿出姜萊寫的信件,眉頭卻慢慢皺了起來。
“快!立刻起航回華國碼頭!”
當龍姑匆匆尋至胡苟處時,淺洲南路的炮火已然轟碎了黎明。硝煙未散,邪台的旗幟卻已插上殘垣,反誣是華國自毀疆土。
胡苟和龍姑在山林深處碰頭,一同去見了狐祖宗和山靈們。胡苟拳頭攥得咯咯響,指節都發了白,“上頭的命令,竟要我們按兵不動,和平解決。”
狐祖宗從石崖一躍而下,火紅的毛發都炸開了:“荒唐!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着邪台騎到頭上撒野?”
“祖宗别急,”胡苟冷笑一聲,“上頭的命令未必就是鐵律。我們認的是前線指揮,可不是那些坐在後頭的大老爺。再說姜萊不是提過,邪皇本尊都到淺洲了,還組建了特殊部隊...”
他眼神一厲,“這裡頭,說不定就有我們的機會。”
龍姑點燃長煙,“如今早不是那頭說了算的時候了。百姓自發組織,我們海上這邊已經拉起聯盟,連商船都搶着要加入抵抗。”
她深深吸了口煙,疑惑順着白煙一同流出,“對了,那個小哥有消息了嗎?”
胡苟嘴角抽了抽。顧绛失蹤的真相他一直瞞着,隻說是傷好自己走了。狐祖宗瞥了眼這個後輩,尾巴輕輕一掃,“山神既已蘇醒,怕是去找山靈了吧。”
龍姑眼中精光一閃,“原來那小姑娘是山靈,小哥竟是山神?”
她吐着煙圈笑道,“這可真真是神仙眷侶啊。若山神在她身邊,想必能所向披靡,倒是能幫上我們大忙。”
狐祖宗卻連連搖頭,“此言差矣。我們生靈世代敬奉山靈,正是因為山靈能真正護佑我們,有力量與外敵抗衡。多少生靈甘願與山靈并肩而戰。”
胡苟眉頭緊鎖,“那山神呢?既是神明,不該更強大嗎?”
狐祖宗踱步到岩石邊,火紅的尾巴輕輕一掃,緩緩伏下,“山神乃上天欽定的神明,獨一無二。但神明不可傷及凡人,其存在隻為鎮守生靈不入魔道。隻要山神所在,便無魑魅魍魉敢作亂。”
胡苟追問,“那燭蛇之眼又是怎麼回事?我就是靠它才來到這裡的。”
狐祖宗甩了甩尾,“山神本就是燭蛇化身,而燭蛇乃燭龍後裔。華國地界仙靈衆多,千百年來神明與仙者多有淵源,自然會有後人知曉些秘術。”
“可顧绛明明雙目完好...”胡苟仍是不解。
狐祖宗直接翻了個白眼。龍姑接過話茬,“小哥,那可是神明,眼睛沒了再長出來有什麼稀奇?”
她吐出煙圈,搖頭歎道,“也不知是哪個腌臜東西,竟敢算計神明。說來也慘,這神明就算沒有慈悲心,也必須得擔着慈悲身,豈不是隻能靠那小丫頭沖鋒陷陣了?”
“倒也未必。”狐祖宗眯起眼睛,“此次山神蘇醒,我感受到的共鳴甚是微弱,想必神力尚未完全恢複。待神力複原,即便不能出手,單是龍威般的壓迫,也足以震懾宵小。”
胡苟撇頭嗤笑,“那在這之前不還是得靠姜萊撐着?擱我們那兒,這就叫吃軟飯。”
他拍了拍腰間槍柄,“還不如讓我護着她,總比那個中看不中用的強。”
火狐的毛發瞬間炸開,像團燃燒的火焰,“混賬東西!你懂什麼?山神所在之處,山靈的靈力自會得到最好的滋養。”
它龇着尖牙冷笑,“等山神完全蘇醒,就憑你這點道行,怕是要被神威壓回原形!”
“得,不跟您老争了。”胡苟擺擺手,轉身就往山下走,“龍姑,咱們得趕緊把姜萊的密信禀報總指揮。”
二人匆匆下山,直奔軍事駐地。總指揮聽完彙報後,立即召集衆将領商議對策。軍營裡燈火通明,作戰地圖鋪了滿桌。
既然那頭明令不得出兵,那便以百姓的名義抗争。當夜,指揮員便帶着龍姑和胡苟,借着夜色掩護潛入了淺洲城。
*
彥倉鎮的山腳下,小姜又一次跑回那座小屋。她想去取落下的收音機。剛拐過田埂,就看見石井蹲在菜園裡拔草。
“石井大哥!”小姜揮着手跑過去。
石井猛地站起身,绛紅色的武士袍在河風中翻飛。他的頭發又長了不少,發梢已經垂到肩頭。他就那麼定定地站着,直到小姜氣喘籲籲地跑到跟前,男人仍是一言不發,隻是直直地望着她,仿佛眼前是個随時會消散的幻影。
此刻小姜身着七彩水田衣,發間金钗輕晃,明豔動人。她急得直踮腳,“石井大哥,那個信箱是您做的對不對?姜萊的信也是您送來的吧?姜萊她還好嗎?”
男人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聞言拂面輕笑,“你這腦袋除了她還裝得下别的嗎?”
小姜瞥見他腰間刀柄上晃動的花簽配飾,正是她上次送的。少女頓時眉開眼笑,“石井大哥喜歡這個呀?我那兒還有好多呢,可以天天換着戴!”
她轉念一想,目光落在石井淩亂的長發上,突然拍手道,“對了!我幫您剪頭發吧!就當謝禮啦!”
蓬萊閣二樓的窗邊,鄭元踩着步子晃到石井桌前,“石井先生今日氣色不錯啊?”她紅唇微揚,“這張俊臉總算舍得露出來了。”
石井斜睨她一眼,仰頭飲盡杯中酒。鄰座客人隻見那美豔老闆娘順勢挨着他坐下,笑吟吟地替他斟滿酒杯。
“要變天了,”鄭元壓低聲音,“東都來了征兵令,次郎和健太郎都被調走了。彥倉鎮雖偏,戰火一起照樣無處容身。”
石井舌尖抵着上颚,半晌才道,“知道了。明日我去趟東都。”頓了頓,又補一句,“除了我屋那小丫頭,再幫我照看個人。”
皇居内,羽海的畫作已鋪就一層朦胧的底色。姜萊從顧绛處已知曉不少英洋人的底細,又想起鄧老爺子提過的燭蛇,這倒是絕佳的把柄。
姜萊與羽海直奔石屋守株待兔。果然,那兩個英洋人剛踏出門檻,頓時僵在原地。
姜萊每說一句,羽海便如實地翻譯一句。
“我知道你們不屬于這個時代。正如同我一樣。我更清楚你們為何而來,所求何物。”
羽海瞳孔驟縮,驚詫的目光在雙方之間來回遊移。姜萊輕輕按住她的手臂,低聲道:“這些我晚點再告訴你,先不要影響我們與他們之間的交談。”羽海沉住氣重重點頭。
“你們追尋的東西,其實就在我身上。”姜萊直視着英洋人,一字一頓道,“我,就是燭蛇後裔。”
其中一名英洋人眯起眼睛,“你如何證明這不是個拙劣的謊言?”
姜萊唇角微揚,“那日在船上,我的能力你們不是親眼所見?難道就沒想過,為何天皇非要生擒我不可?”
她輕蔑地掃了眼石屋,“你們當真以為,這些生靈隻是邪皇的餌食?他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們恐怕一無所知吧。”
姜萊向前邁出一步,周身氣勢陡然淩厲,“燭蛇血脈豈止能回溯時空?區區一隻眼睛,于我不過九牛一毛。你們想要,我随時可以取來相贈。那日在船上見你們所畫符咒,不過是偷學來的華國皮毛。真正的秘法,你們連門檻都摸不着,也就勉強操控些小生靈罷了。”
她轉身走向石屋,素手輕揮間,所有生靈化作毛茸茸的小獸,簇擁着她緩步而出,“放心,它們不會離開我半步。”
“這些日子,天皇不斷為我更換送來的生靈。想必你們也該想明白,邪皇究竟在謀劃什麼了。”
說罷,挽起羽海揚長而去。一群小獸如影随形,還沒等姜萊開口,羽海便輕輕拉住她的衣袖,“菊...姜萊,方才那些話,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吧?”她眨了眨眼,“好讓他們與天皇互相猜忌。”
姜萊莞爾一笑,指尖輕點羽海鼻尖,“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接下來,就等着他們自投羅網了。”她話鋒一轉,“對了,你那幅畫進展如何?”
女人眉眼彎彎,“我邊學邊畫呢。總怕畫不出你萬分之一的靈氣,這些日子翻遍畫譜,連手腕都練酸了。”
回到皇妃寝宮,一群毛茸茸的生靈蜷在她們腳邊。
羽海忽然輕聲問,“姜萊,那些人當真來自未來?你也是嗎?”她眼中盛滿憧憬,“我能去看看未來嗎?”
姜萊轉頭對上女人期待的目光,“我和他們确實不屬于這個時代。但這個時代的人能否去往未來,我也不知曉。畢竟….”
她苦笑着搖頭,“我并非真正的燭蛇後裔,就連燭蛇究竟是什麼,我也隻是略知一二。”
羽海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麼,“說到這個,前些日子我聽說,軍部正在用八岐大蛇的傳說鼓舞邪台士氣。”
她壓低聲音,“據說有人在邪台境内親眼見到了八岐大蛇。”
“八岐大蛇?”姜萊眉頭一蹙。
“是邪台自古流傳的禍神。”羽海解釋道,“在《古事》記載,它每年都要吞噬一名少女。而邪台皇室世代相傳,隻要斬殺八岐大蛇,就能獲得神器...”
姜萊嗤笑一聲,“既是禍神,如何能鼓舞士氣?”
羽海搖搖頭,“我也不明白。不過終究隻是傳說罷了。”
“傳說?”姜萊眼中寒光一閃,“既然都說有人親眼所見,他們未必不能如法炮制。怕不是想随便抓條大蛇,殺了充作八岐大蛇,好謊稱獲得神器吧?這些人,真是瘋魔了。”
夜風驟起,吹得廊下的燈籠搖晃不定。
直到夕陽西沉時分,姜萊才領着一群生靈回到住處。剛跨入院落,那些小東西便炸開了毛,眨眼間逃得無影無蹤。她失笑搖頭,推門進屋。
顧绛正赤着身子斜卧榻上,錦被虛掩腰腹,單手支頤翻着羽海從内閣那裡抄錄來的公文。見她進來,随手将冊子一抛就要起身。
“别動。”姜萊翻箱倒櫃半晌,終于扯出一件猩紅羽織。那是羽海送給她的。
想起那日羽海執意要她收下時說的話,“我聽聞華國以紅為吉,你這般飄忽的人,合該用這紅绫系住才好。”偏生這羽織做得極長,長迤在地如血瀑,羽海卻道這是邪台正裝禮制。
沒成想今日倒真用上了。
姜萊一時怔在原地。那襲在她身上拖沓的羽織,此刻卻嚴絲合縫地貼合着顧绛的身形。他随手将衣帶一挽,銀發流瀉而下,幾縷碎發垂落在猩紅衣襟上,襯得那金瞳愈發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