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皇的目光忽而凝滞，一隻海鳥竟在炮火紛飛中，穩穩落在竟落在窗沿上。他想起那個奇怪的神靈還在皇居裡，她說自己這條命是她給的，難道當年續他魂魄之人就是那個女人。

他喚來海軍上将，細聲說道，“别逗留了，直接回東都。”

上将急切地說，“殿下，此刻正是全力追緝的好時機，這些華國海賊平日裡掠走了我們不少物資貨船，今日正好在這片海域立威之時。”

男人擡眸看向上将，眼底神色異常，“回東都。”

“好的，殿下。”

天皇的艦隊剛剛調轉船頭，海面那漩渦越擴越大，竟直直朝着龍姑他們的方向席卷而去。

晃得他們的火炮怎麼也點不着火，仿佛整片海域都在阻撓他們。浪頭專往炮口拍，漩渦偏纏舵槳轉，硬生生把數艘海船困在中央，動彈不得。

直到那軍艦駛遠，海面才重歸平靜，龍姑氣得狠踹船闆，看來這邪皇不知又補了多少生機，竟能把整片海域都變成他的妖陣！

周圍幾艘海盜船的當家們面面相觑。他們雖慣見風浪，卻從未見過這等邪門事，海浪竟會認主般聽人差遣。

有人低聲嘀咕，“照這麼下去，往後這邪台的海域，怕是連魚蝦都要姓邪了。”

龍姑扯開嗓子吼道，“都滾過來！老娘告訴你們這裡頭的門道！”她抹了把臉上的鹽漬，“從今往後，咱們得換種打法了！”

院門被輕輕推開，一名侍女端着茶盤走了進來。姜萊眉頭輕皺，羽海明明嚴令禁止任何人踏入她的院落。

“出去。”清冷的嗓音在庭院中蕩開，可那侍女卻恍若未聞，依舊站在原地。

姜萊擡眸望去，隻見那女子生得杏眼櫻唇，姿容秀美。而站在那的不是别人，正是顧绛特意送進來的鄭元。

他此刻也正望向姜萊，卻在目光相接的瞬間如遭雷擊，恍惚間竟以為自己窺見了九天仙子。

廊檐下，姜萊斜倚欄旁。雪白足尖輕點地面，數不清的生靈環繞在她周圍。墨色裙擺如夜色鋪展，将肌膚映得近乎透明，朱唇豔得驚心動魄。

鄭元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似真似幻的畫面。他見姜萊皺起了眉，立即低順道，“是顧绛少爺命我護在您身側的。”

忽想起那人叮囑，又補了句，“小姜姑娘和山小姐也是我從彥倉鎮接來的，我是華國人。”

鄭元見那女子神色果然柔和下來，心中稍定。

隻聽她溫聲道，“原來是你，小姜提起過你。聽說你還是蓬萊屋的掌櫃？快進來吧。”頓了頓，又添了句，“若想換回男裝也無妨，不必拘束。”

“這樣打扮更方便走動。”鄭元緩步上前，目光卻被屋内景象吸引，“姐姐，這些都是華國的生靈吧？”

姜萊眉梢微挑，“你怎會知道？”顧绛向來謹慎，斷不會與外人提及這些。

鄭元在不遠處席地而坐，指尖輕撫過一隻小獸的皮毛，“我自幼長在華國最高的山嶺間，這些生靈的模樣，都刻在記憶裡了。”

他擡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這樣的靈物，邪台這般污濁之地，是養不出來的。”

鄭元的到來讓姜萊夜間的行動多了幾分把握。每當她翻越宮牆外出，總算有人能照看皇居内那些生靈。

鄭元無數次懇求同往，卻總被拒絕，并非不信任，而是她清楚，若真遇上危險，生靈尚可借她的靈力幻化遁走，但鄭元若陷險境，隻會成為拖累。

這夜，姜萊帶着大蠶蛾和山貓歸來時，一股腐朽的氣息瞬間刺痛了她的感官。邪皇回來了！她心頭一緊，飛身沖進院落，卻見一片漆黑的羽翎正深深刺入鄭元的肩膀。

“你回來了。”男人的聲音溫柔至極滑過耳際，“正好解釋一下，生靈已經滿足不了你的胃口了？還是說。”

他側了側腦袋看向姜萊，“你也和我一樣，開始需要人類的生氣了？竟還是個扮作女人的男人？”

姜萊猛然催動靈力，直逼過去。對方竟踉跄着後退了一步，這次，她的力量沒有被吞噬！

她抓住機會，靈力湧出，硬生生将那些刺入鄭元肩膀的羽翅一根根拔了出來。

“過來！”她一聲清喝，靈力化作無形之手，瞬間将鄭元拽到身後。鄭元捂着鮮血淋漓的肩膀，瞳孔劇烈震顫。

眼前這一幕徹底颠覆了他的認知。顧绛不是人，姜萊不是人，現在這個天皇也不是人，這到底還是他熟悉的那個世界嗎？

邪皇身形一閃，瞬間逼近姜萊，五指扣住她纖細的脖頸卻未施力。四周生靈頓時毛發倒豎，百合子等靈體紛紛化為人形撲來，卻被邪皇袖袍一揮，盡數打回原形，散落一地。

就在他再度擡手欲下殺招之際，姜萊突然抓住他翎羽間那抹月牙狀的舊傷，靈力驟然迸發。邪皇一把鉗住她的手腕，“你怎會知曉此處傷痕？”

“趕緊滾。”姜萊死死盯着他，“要麼今日就鬥個你死我活出來。”

邪皇冷哼一聲，“我死你活？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我今天累了，明日再見你吧。”

姜萊迅速轉身，掌心按在鄭元肩頭，流轉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你快走，”她聲音急促，“回去告訴顧绛，立刻送小姜和山小姐回華國。”

“我不走！我還有大仇要報！”鄭元抓住她的衣袖，“阿萊姐姐，你也知道，你不離開她們也絕不會走。”

姜萊沉默片刻，鄭元說得對。隻要她還在這裡，她們就不會離開。更何況，若不除掉邪皇，即便逃回華國也無濟于事。

東都街頭突然流傳起八岐大蛇的傳聞，連軍校宿舍的深夜，都回蕩着壓低嗓音的議論。

“喂，你們說八岐大蛇真的存在嗎？”一個學員翻身坐起，眼中閃着興奮，“那豈不是意味着傳說中的神器也是真的？難道天皇殿下真是神明之子？”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海怪呢，聽說英洋國那邊經常有海怪出沒，不會是他們将海怪趕到我們這頭來了吧。”

上鋪傳來一聲呵斥，“胡說什麼呢，這分明是神明的啟示！八岐大蛇現世，神器降臨，正是天佑我邪台的征兆！”

邪皇雖放言要來尋她，可直至次日暮色沉沉，那道鳥影始終未現。或許是他離宮期間邪台變故太多，内閣大臣們焦頭爛額地奔走善後，近日東都接連折損數位要員，連壓都壓不住了。

皇居内侍從們也開始議論紛紛，“聽說那些大人們是觸怒了神明吧？八岐大蛇現世，定是天罰降臨！”

鄭元穿過飄着落葉的回廊，将這些流言盡數帶回給姜萊。

姜萊突然靈光一閃，顧绛曾囑咐她聯系龍姑運送英洋制造的武器。她立即披衣出門，卻見羽海提着燈籠匆匆而來。

“我正要尋你，”羽海氣息微亂，燈籠在她手中搖晃，“他回宮了，我剛剛才知曉。”

兩人目光在黑暗中相接，未竟之言已心照不宣。

姜萊壓低聲音問道，“羽海，你在英洋那邊，有沒有認識的報社？或者能幫忙傳消息的人？”

羽海眼睛一亮，“還真有！我曾在那邊遊學時認識幾個朋友。”

她突然想起什麼，湊近姜萊耳邊，“對了，上次咱們聊到白雀之後，我特意寫信問過她們。說來也巧，其中一位正好就是白雀裡的人。”

姜萊點點頭，“那太好了，快聯系他們，就說邪台正在和英洋勢力暗中勾結，準備擴大戰争。”

羽海一聽立刻領會，此舉或許可以給邪台再添一把火，又能利用英洋國來牽制。眼下英洋使者仍在皇居逗留，恰好能讓這個消息更具可信度。

英洋國向來多疑且霸道，而邪台又野心勃勃。既然雙方都熱衷于擴張侵略，不如就讓他們互相撕咬。

等他們陷入彼此猜忌、自顧不暇的境地時，這正好能為姜萊她們争取到寶貴的時間。

突然，四周的生靈們紛紛竄出，将姜萊和羽海團團圍住。鄭元見狀，立即快步上前護在她們身旁。

“看來皇妃對這位皇妹真是疼愛有加啊。”一道溫潤儒雅的男聲穿過院門傳來。

羽海身子明顯一顫，但很快收斂神色，臉上堆起笑容迎上前去，“殿下，您終于回來了！您不在的這些日子，多虧有菊良和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們陪伴着我。”

姜萊并未像昨夜那般發作，裝作一副皇妃什麼都不知的模樣，隻是冷冷看着邪皇。

男人擡手輕撫過羽海的發絲，目光卻始終緊鎖着姜萊，“既然皇妃這般喜愛菊良，不如就讓她與你做真姐妹吧。你先前不是一直希望我再立妃麼？這次便如你所願。”

姜萊身形一頓，這是她實在沒預料到的，邪皇走的這一步棋究竟為何意，這鳥人明明對她毫無愛慕之情，甚至對世俗情感都毫無概念。

羽海纖長的睫毛劇烈顫動，但她迅速揚起明媚的笑臉，“真的嗎？那太好了！”

她眼中閃着雀躍的光，聲音卻帶着幾分試探，“殿下，不如讓我來親自操辦這場大婚可好？”

“自然可以。”天皇溫和地應允，牽着她的手轉身離去。羽海順從地跟随，卻在轉身的刹那，不着痕迹地朝姜萊方向輕輕颔首示意她安心。

待院中徹底沒了人影，鄭元眼中陡然迸出一股狠厲。他恨透了邪台的一切，好不容易遇到顧绛和姜萊這兩位華國神人，能與他并肩殺敵，誰知那邪物竟敢觊觎他們華國的神靈！

鄭元面容扭曲，咬牙切齒道，“阿萊姐，那鳥玩意當真要娶你？他算個什麼東西！找死！”

鄭元和生靈們在一旁破口大罵，姜萊卻神色平平，邪皇突然求娶，莫非是做給菊良那幫人看的戲碼，意在安撫内閣？不對，這邪皇行事，怎會顧慮人類的政局紛争。

羽海強壓着心頭戰栗，輕輕挽上天皇的手臂，柔聲細語道，“殿下想定在何時舉行大婚呢？聽聞菊良有華國血脈，不如在儀式上添些華國風情可好？”

“越快越好。”天皇腳步未停，語氣平淡，“這些瑣事，皇妃自行安排便是。”

羽海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着，卻仍俯身貼近，“殿下先前分明百般不願，怎的突然改了主意？”

邪皇突然停下腳步，他垂眸凝視羽海，唇角勾起溫潤如玉的笑意，卻不動聲色地将她的手指一一拂開，“皇妃不是總盼着她能常伴左右麼？如今，我與你心願相同。”

羽海匆匆回到寝宮，立刻鋪開信紙給英洋國的密友寫信。她小心翼翼地遣詞造句，把重要信息藏在隻有她們幾個才懂的暗号裡。表面不過一封普通的問候信，實際上每個字都暗藏玄機。

在信的末尾，她鄭重地畫上了一隻展翅的白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