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霧回到書院時，部分神異司的人正在布陣。

看手筆，還是上次那個陣法。當時柳霧便覺得此陣十分厲害，僅用微薄的力量就能構建一個與外隔絕、隻進不出的大陣，将危險牢牢控制在内。怪不得平日裡甚少聽聞奇聞怪事，想必都是因為将損失降到最小，又解決了事情，這才未引起大範圍轟動。

“柳姑娘，可是有東西落下了？”神異司小吏看到柳霧，上前詢問，随後又有些為難地繼續開口，“陣法将成，此時進去怕是出不來了。”

柳霧搖頭，“是落了東西，但不打算出來了。”

小吏愣愣地看着柳霧，沒說話。

“可是不讓進去？”柳霧看他這副表情，疑惑道。

“不是不是。”小吏連說好幾個不是，“隻是這次不讓我們進入，想必是十分危險……”正說着，小吏臉色一變，盯着遠處厲聲道：“誰！”

柳霧轉身看過去，并未看到任何人。

“難道是我看錯了……”小吏走過去仔細看了好幾眼，又問過旁人，并未發現任何異樣。

“我知曉危險，但還是要去的。”柳霧扔下這句話，踏着廢墟，步步走入略顯蕭條的書院。

她徑直往書神祠走，但在地面上轉了一圈，都沒看到一個人。

不是說要處理地下那東西，怎的都不在？

難不成已經到地下去了？

柳霧想着，擡腳往暗室走。

書神祠已經成為廢墟，至今未有人收拾。暗道入口原先隐藏在瓦礫之下，不過先前被迫帶人進暗室時，祝辭恙已将入口清理出來。

可不知為何，柳霧找不到入口。

她确信自己沒有記錯，但眼前空蕩蕩并且完好無損的地面似乎在說：她的記憶出了問題。

柳霧蹲下身子，将那一塊地面都摸了一遍，依舊沒找到任何機關。正要收回手時，指尖傳來的異樣令她動作瞬間停住。她秀眉微擰，死死盯着地面。

不對，這地面不對勁。帶着裂痕的石磚正在快速恢複原樣，甚至去掉塵土，變得越來越新。

柳霧猛地站起身，這才驚覺——四周事物正以極快的速度變化。

變化越來越快，她甚至看不清周圍發生了什麼，所有東西都變成急速閃過的虛影。腦海中驟然響起一道蜂鳴聲，攪得她一時恍惚。

待回過神時，書神祠恢複成了原本的模樣。

柳霧深吸一口氣，令自己冷靜下來，同時戒備地環顧四周。

緊閉的大門，看似一樣但用料似乎變差的柱子……視線掃到書神祠中央的神像時，登時一驚，随後揉了揉眼睛。可不論是揉眼睛，還是拍腦門，眼前的景象仍未改變。

書神像不一樣了！

不是曾經見過的英俊儒雅書生像，而是和虛影一模一樣的臉——普通，平凡，圓潤矮塌的鼻子甚至帶着一絲醜态。

柳霧再度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波瀾起伏的内心。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直到手背通紅。

不是做夢，難不成是幻覺？可她從邁入書神祠起，便小心謹慎，自始至終都沒察覺到任何力量痕迹。難不成，是十分厲害的人物？

越想越亂，腦子裡不斷浮現各種想法，随後又被否掉。中毒後的疲憊又一次湧了上來，她感覺已經無力思考。

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下一刻，腦海中忽然擠入一道身影。

柳霧突然冷靜下來，迅速做出抉擇。

她要去找祝辭恙。

剛走到門前，緊閉的大門被緩緩打開一條縫，一名身着白布麻衣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走了進來。

柳霧本想開口詢問，但還未看清來人時，注意力便被旁事吸引。外邊昏暗一片，隻有幾顆星星點綴，無一不在說明，此時是夜晚。

可她進來時，分明是白天。

許是太過詭異，她此刻反而沒那麼亂了。

“這位……”柳霧正想問一問來人，是否知道這怪象是怎麼一回事，到嘴邊的話卻被硬生生折斷。她原以為驟變的天色已足夠怪異，沒想到還有更怪的事。

男子像是沒看到她一般，徑直從她身體中穿過，走到神像前。

柳霧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忘了言語，更忘了眨眼。維持這個動作許久後，她擡起手伸向面前的門，想要再确認一遍。

手從門中穿過，并未受到任何阻礙。但在與門接觸的一瞬間，她捕捉到了異樣——手變得虛虛實實，不太真切。柳霧想要再往前一點，卻發現似乎有一扇無形的門在阻攔，她無法離開。

咚咚咚，身後傳來一陣敲打。

“還未離開時，你就讓娘親同你一起吃苦。哪怕離開這麼多年，還一直纏着我們不放。”男子怨恨的聲音同時響起，“如今娘親死了，你可有過一絲後悔？”

柳霧壓抑着滿腔震驚，走向目前唯一見到的人。

“你怎麼會後悔呢。”男子眼中透露着狠戾，用力揮動手中榔頭，咬牙切齒道，“離開前，你是教書育人，時常幫助他人的好夫子。離開後，你是受人敬仰的好書神。你怎麼會後悔呢。”

“可你從來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聽到這話，柳霧仔細看着男子。怪不得方才覺得有些眼熟，原來是與神像有幾分相似。

若眼前之人是書神的兒子，那她這是……到了幾百年前？

心裡隐隐有一個荒誕的猜測——此處乃是虛妄世界。

外祖母曾說，巫可通魂，但百年來澹台家從未有人能做到，她便以為不過是傳說罷了。

如今看來，這竟是真的！

“娘親臨死前，讓我不要恨你，可我怎麼能不恨？”

“你可知這些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你可知娘親孤身撫養我長大，有多不易？那些你曾經幫助過的街坊鄰居，認為娘親是神君親眷，理所應當地拿我們的用我們的，說什麼神就該幫着百姓。可我和娘親也是普通人啊，我們也要活着啊！”

男子情緒逐漸失控，聲聲痛斥，書神像也随着他的動作一點點碎成石塊。書神的頭滾落地上，碎成兩半，兩隻眼睛緊貼地面，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娘親這些年來，一言一行都受盡了關注。隻要有一絲旁人認為不妥之舉，就會受到潑天指責。她明明好不容易找到歸宿，對方也是極好的人，最後卻在所謂的書神之妻身份下，生生被衆人的唾沫淹沒！”

柳霧看到男子眼眶變得通紅，淚水一滴又一滴往下落。

悲傷，又無助。

燕安書院的書神一直受人敬仰，其故事流傳甚廣，可從未有人關心過書神親眷，更是從未聽聞過宋夫子成神後，妻兒是何境況。

哪怕是書神祠出事，旁人嘴裡也隻會出現宋書神。柳霧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書神有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