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聲音,帶着高高在上的數落,又急又快:“你倆的腦子是被豺狼啃了?家裡窮得都要揭不開鍋,竟然還帶了個半死不活的回來!”
屋外拔地而起的喧鬧,像是一把利劍劈開了林染周身的混沌。
林染掙紮着睜開眼,又眯了眯,慢慢适應昏暗的内室。
頭頂黑褐色的木頭椽子,散發着腐朽的氣味,黃褐色的土牆坑坑窪窪,在暗色下顯得格外黯沉。
林染沉默半晌,強撐着身體坐起來,打量自己的卧室。
一張矮小的長方桌靠在床邊,上面一把木梳,一根原身自己搓的麻繩。幾身帶補丁的,灰不溜秋的粗布衣裳,疊放在床頭靠牆的位置。
連個裝家當的箱子都沒有,這屋子窮得一清二楚。
全身酸軟得像是剛跑完全程馬拉松,喉間火辣辣的又幹又澀,但沒了火燒似的灼熱,腦袋總算是清明了。
外頭安靜了幾息,接着是一道林染這兩天迷迷糊糊間,聽過不少次的低怯聲音。含含糊糊的解釋着什麼,聽不太清。
突然,那道尖利的聲音驟然拔高,帶着不可置信的荒謬:“媳婦?眼瞅着活不成的晦氣鬼給阿染當媳婦?你倆是嫌阿染病得還不重,黃泉路上來個帶路的?”
屋外唯唯諾諾的辯解越發沒了底氣,低不可聞。
林染眼眸猛地睜大,這下是徹底清醒了!
“給、阿、染、當、媳、婦”幾個字,金光閃閃的,在腦子裡排排站。給林染的沖擊不亞于,她腦子裡燒得迷迷糊糊時,認清自己穿越了的事實。
林染擡手揉了揉額角,想要歎氣都發不出聲來。
林染知道自己穿越了。
腦海中不甚清晰的畫面顯示,這是一個和曆史上的魏晉時期類似,生産力低下的古代……異世。
确定是異世,是因為記憶中,方圓十裡的村莊和去過幾次的縣城,都隻有女人!家家戶戶的後院裡都種着一顆母樹,母樹能結出胎果,胎果成熟,裡面躺着新生兒。
快速略過這種匪夷所思的“非科學”現象,從高熱混沌中掙脫的林染,迅速思索自己眼下的處境和對策。
原主是家中的獨女,今年剛滿十五。因為自小生了一副大力氣,再加上阿娘阿媽身體不好性子軟弱,原主早早就當家做主,勤勞肯幹,一心想帶阿娘阿媽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今年從開春到現在,這地界就沒怎麼下過雨,地裡的莊稼旱死一大片。原主急得不行,天不亮就提着桶,從村後的淩雲山,尋了未幹涸的山泉來灌溉。
夏日日頭猛烈,原主這些日子心如火燎,撐着勁兒來來回回的上山下山,中暑了。
一場高熱,換了個魂兒。
這幅身體吃了兩天自家采來的草藥,仍高燒不退。眼看着女兒病得不省人事,阿娘阿媽咬咬牙,帶着兩袋口糧,去縣裡換藥。
兩人一起去,隻留下一個病人在家也是迫不得已。從柳樹村到縣城,要經過四座險峻的山頭,猛虎熊瞎子極少出現,豺狼豹子餓極了能下山吃人。
除了獵戶,沒人敢一個人上路。
原主日常就在村裡幹活,縣城都隻去過幾回,不識字,沒讀過書。對外面世界的了解,僅限于裡正傳達的政令和十裡八鄉的瑣事八卦。
林染忍不住在心裡罵罵咧咧:這叫什麼事!
她在現代有車有房,工作清閑。閑暇時候逛街買買買,追劇玩遊戲品美食。逢年過節去奶奶那蹭吃蹭喝,日子過得不要太悠哉。
年紀輕輕,身康體健,隻是通宵玩了個遊戲而已,既沒心慌,又沒眼前一黑,就穿了!
沒帶上髒字,是因為穿越大神還沒缺德到家,貌似給她裝備了一個金手指——“異世界扶貧系統”邊上的大箭頭,這會正在眼前閃閃發光。
她還沒來得及集中精神探查一番,屋外突然安靜了下來。
“咯吱”一聲,卧房門被從外推開,陽光順着空隙鑽進屋内,林染看清了來人的長相。
和腦中閃過的畫面一樣,橢圓的臉型,彎眉杏眼,耐看的五官因為膚色暗沉顯得普通,是原主的阿娘。
頭發盤在腦後,隻用一根光滑的樹枝簪着,不到一米六的個子,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微微佝偻。
“阿染,你醒了?”林春蘭剛推開門,對上女兒的視線,驚喜的加快了腳步,“娘換了三副藥來,大夫說你喝了就能好了。”
林染:……
這怕不是個庸醫!病人的面都沒見,就敢開藥。
哦,這就是個庸醫。
她們這個縣城裡就一個家傳大夫,病人到不到場無所謂,藥卻是讓村裡人家傷筋動骨的高價。
尋常小病沒人去看,真得了要命的病,像原主這樣高燒不退的,幾副藥下去,能活是命大。
死了,是命該如此。
“水。”林染吐出一個低低的氣音,她都懷疑這幅身體的嗓子是不是燒壞了,又幹又疼。
林春蘭聽到了,她忙道:“阿娘這就去拿水來。”
片刻之後,林春蘭小心翼翼的端進來一個粗陶碗,進屋就關上門。
她拿起小木勺舀了水,喂到林染嘴邊,滿是關切的眸中藏着擔憂:“吃了藥就好了!你阿媽已經在熬藥了,阿染再等一會就能喝上。阿染喝了藥,就能退熱。”
半碗水喝完,冰涼的液體滋潤幹渴的五髒六腑,林染覺得自己終于活過來了,扯扯唇角:“阿娘,我已經不發熱了。”
身上黏糊糊的一層汗,火燒似的感覺沒了,她剛才摸了摸,胳膊腿已經涼了下來,身體也在慢慢恢複氣力。
可能是用了這副身體的原因,看見女人,林染下意識的覺得親近,“阿娘”兩個字脫口而出。
以後她就是這個林染——異世女兒國小山村的林染。
她總不能告訴她們,你們的女兒已經死了,現在這副身體裡裝的是一個異世來的魂魄。
林春蘭的眼眸蹭的亮了起來,幹枯的手心貼在林染額頭上,片刻之後,欣喜連連:“是退了是退了!阿染很快就要好了!”
“那阿娘叫阿媽别熬藥了。”林染說話的聲音大了些,“是藥三分毒。阿娘開着門,讓我透透氣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