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買的杏肉果脯，方才忘記留下了。”奕浠踱了過來，精巧的瓷瓶磕到桌面，聲音不重，但也不輕。之後，奕浠大步折向窗台，奕涵偷眼觑着青松，根部那圈淡淡的水痕讓他警惕得像隻偷藏了小魚幹的賊貓。

人贓并獲也不過如此了吧。

奕涵扇了扇鼻翼，混着淡淡藥味的冰涼空氣湧入鼻腔。若是奕澤，他也不至于如此困窘，若是禦醫坊的太醫，那他更無需忌憚，可偏偏是楊奕浠，他名義上的哥哥。因為陌生，他至今還是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顧。是的，他不喜歡平白的受人恩惠，更讨厭無端的欠下人情，如今，兩樣占全了。

奕浠捏住藥碗的邊沿，稍用力就将它扯離奕涵的掌心。他退開一步，看着羞窘的奕涵，微微一笑：“行了，别一直站着，這幾天恢複得不是很好，多躺一躺，盡量少動，傷口撕開了就不好了。”

奕浠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奕涵疑惑的擡眼看向奕浠，但他已經轉身出了屋子。奕浠無聲的下了樓，他當然可以理解，所以才不提他看到的事。良藥苦口，即使他已經花了很多心思中和苦澀、去處嗆人的氣味，藥總歸還是藥，自然比不上果脯悅人。

但理解是一碼事，看着他用心熬出的藥被奕涵擡手倒掉，眼都不眨一下，說實話，他很是有些氣惱。而且這段時間，奕涵的傷口恢複速度莫名的慢了下來，他還為之苦惱不已，不斷地調整藥量和藥方，不曾想居然是這小子搞得鬼。

這事兒，還真有些棘手。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對奕涵的性子也是有些了解的，這小子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硬壓着他喝藥，怕是不成的。跟他講道理吧，身份也太尴尬，奕涵對父親和珞姨的疏離或許還帶着點刻意，對他，似乎連這一點的刻意都不需要，畢竟隻是短暫處過的便宜哥哥，甚至不如身邊的侍衛親近。奕浠把藥碗放在桌沿，輕輕吐出胸中的濁氣。

翌日，奕涵睜眼醒來時，毫無意外的在案頭看到那盞熟悉的瓷碗，他幽幽的歎了口氣，心裡凄惶，不知這種在疼痛和藥味中醒來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可能是剛醒來，頭腦還有些發懵，似乎全然不記得昨天的事情，他還是摸索着撐了起來想下床。

他習慣性的擡頭朝那個讓他心安的角落看去，可這次，那盆被他灌了好幾帖中藥的青松不見了！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茫然的四下張望，四處都不見那盆青松袅娜的倩影。

坐在角落的奕浠放下手中的醫書，清了清嗓子，道：“在找那盆青松麼，我見今兒天氣不錯，早晨讓祈霧替我搬到樓下院子裡，讓它見見陽光。”

奕涵木然的轉過身，這才發現床邊牆角坐着的奕浠。他悻悻的低了頭，絕望的看了一眼身側的藥碗，他絕對是故意的！

“趁熱喝了吧。”奕浠見奕涵垮了臉，唇角多了些許不懷好意的淺笑，不得不說，相較于那個時常沉默冷冰冰的奕涵，他更喜歡這時候的奕涵，至少看得出心緒流轉，“這幾天，你身上的傷也不見好，今天我稍微調整了一下方子，接下來，我準備照着這方子抓藥，先試試效果了。”

其實所謂的調整不過隻是胡扯，他不過是減掉那些中和味道的藥材。隻能說，他也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對于奕涵的糟蹋行為，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懲罰他一下。所以，這碗原汁原味的藥湯，也可以算是他的一個小小報複吧。

奕涵認命的端起碗，他知道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逃過了。瓷碗挨着下唇，濃烈的氣味湧入狹窄的鼻腔，内裡的五髒六腑不覺擰成一團，所以說，以後的每一天他都要喝下這碗黑乎乎的液體麼？

奕浠見奕涵遲遲不肯張嘴，一挑眉，開口揶揄道：“怎麼，堂堂的少鐮主，還會怕這一碗藥不成？”

奕涵明明知道奕浠是故意激他，可還真就着了他的道了。他狠狠的睨了一眼奕浠，一揚頭猛地灌入口中，他本想一口氣喝光，可剛咽下一口，就被嗆出了淚，舌頭也被藥液灼得發麻。

“咳咳…咳咳咳…嘔…”奕涵被嗆得一陣幹嘔，這絕對是報複，可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現在奕浠是大夫，他是病患，若不早日康複，自然由着對方搓圓捏扁。奕涵含着淚又咽了一大口，這次連喉嚨也火辣辣的燒着，他開始有點懷念先前藥湯的柔和口感了。

當他咽下最後一口時，他感覺胃裡的藥已經漫到嗓眼了，可不等他把剛才喝下的東西嘔出來，奕浠就遞了粒果脯到他唇邊，像見了肉骨頭的小狗子一樣，他想都沒想便張嘴含住。

奕浠看着奕涵泛紅的眼眶，雖然心疼卻又覺得莫名的解氣。他看着小孩跪坐着，輕聲咂着嘴裡的果脯，恍惚間看到了那個拉着他衣袖，輕聲對他撒嬌的小屁孩兒。如果沒有那場突如其來的分離，或許他們會有另一種光景…

奕浠搖了搖頭，阻斷了躍躍欲試的想象，因為人生沒有如果！他俯身拾起奕涵随手放在床沿的碗，轉身朝門走去。

“喂…”

奕涵的聲音突兀的撞進耳膜，可這别扭的小崽子剛開口，卻又窘迫的收了聲。奕浠轉身看着奕涵，隻見他的薄唇微微翕動，卻就是蹦不出一個字音。最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咽下嘴裡的果肉，才開聲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覺得照着…照之前的方子，也…也應該…是會…會…有效的…”

顯然，奕涵此時蠢萌的模樣取悅了他，奕浠繃着臉才沒讓自己笑出來，他沒想到他剛剛那個惡劣的玩笑，奕涵居然當真了。可他還是不打算就這樣松口，他歪着頭看着奕涵，問：“是麼？可是你一直喝都沒多大起色欸…”

惡魔！奕涵臉蹭得紅了一片，索性垂眼不去看奕浠，那隻狐狸明明早就看破了他的伎倆卻還佯裝毫不知情，這倒讓奕涵有些措手不及，他吭哧了半天，也給不出一個完美的解釋，隻能讪讪的閉了嘴。

奕浠再次背過身，嘴角揚起得逞的笑，快到門口的時候，才撂下這一一句話，他說，“也行吧，患者的意見也很關鍵，那就聽你的再按之前的方子試試咯，再沒有起色的話，那我還得換回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