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愈發冷了,但熬過了最初幾天,又有奕浠的盡心照顧,奕涵的身子也漸漸利索起來。隻是這精神清明了,傷處的疼痛卻愈發清晰了。故而相較之下,日子倒比前幾日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時候更難捱了。
睡又睡不着,動又動不得,奕涵趴在床上連連歎氣。一直守在床頭的祈霧見此,忙不疊的湊上前,“少主,口渴不,我給你倒點水?”
“不喝,不喝…唉…”奕涵揮了揮手,這些日子楊奕浠排着隊給他灌各種味道奇特的湯藥,現在就是含一口白水,他都能品出中藥味,也是夠郁悶的。長時間的趴伏,讓他胸口發悶,故而索性撐坐了起來,牽動傷處額上毫無意外的滲出一排冷汗。
“嘶—”奕涵推開祈霧搭過來的手,避着傷口跪坐着,輕聲嘶哈了一會兒才重新扭頭看向祈霧,“那身衣服還在麼?”
“衣服?”奕涵回絕了他的幫忙,祈霧也不堅持,他探手從床沿案桌上拿了粒砂糖桔,剝開。
“就是那天我穿的那身!”被人抽得皮開肉綻,據說還是被楊昊璟抱着出來的。那麼不光彩的一天,說實話他是不願再次提及的。
“噢噢…在的吧,泠泉師兄前幾日來的時候帶過來的,怎麼了?”祈霧将一小瓣桔肉遞到奕涵唇邊,這些桔子是奕浠公子備下的,他說少主這些日子日日飲藥,嘴巴定是澀得緊,果脯蜜餞這些畢竟是腌制品,不能由着他多吃,所以有空就剝些桔子給他。
“我哥那兒呢?泠泉怎麼說。”奕涵嘴唇一抿,順利将桔肉裹入口中。
祈霧緊接着又遞了一瓣,說:“那日來,泠泉師兄說殿下醒來一次,迷糊間囔囔着的都是你,所以他才趕着過來看看情況。”
奕涵輕擡舌尖,碾碎口中的果肉,甜甜的卻也還有有些澀,他點點頭,不再提奕澤。哥哥的傷重過他,情況又能好到哪去,想到那日,奕涵本就無神的眼眸更加黯淡,他恨透了那天無能的自己。
祈霧見空氣有些凝滞,趕緊岔開話題。他将手中剔幹淨的桔肉全都遞給奕涵,問,“少主剛才不是問到那身衣服麼?”
“噢,對!”奕涵撚着果肉,繼續說到,“既然衣服還在就好辦了。一會兒你就去吧,我這兒不用守着。把衣服送去清洗,晾幹後剪幾尺一樣的布料送到裁縫店去,照着尺寸裁一身,務必要一模一樣。”
娘親為他裁的衣衫,第一天穿就沾了血腥,這讓他很過意不去。何況楊昊璟把他安置在這兒,說明這次的事是瞞着她的。無故少了一套新衣,娘多半是會注意到的,他本就已無法令娘親開顔,故更不想平白令她傷心。
門口站着的昊璟扶着門,将裡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眼底亮晶晶的,有些意外,亦有些感動,奕涵到底還是在乎他們的吧。他握了握拳,轉身下了樓梯,原來緊擰的眉,漸漸舒展。
“爹,見過奕涵了?”奕浠看了眼昊璟,低頭繼續挑選着竹籃裡新采來的草藥,他領來的藥童青葉則流轉于大大小小的竹篩間,替他翻晾各式藥草。
剛來那會兒,小院蕪雜得可怕,除了那株根深枝茂的合歡,其他的小花木都枯得差不多了,想也知道自己那懶蛋弟弟從不曾花時間打理院子花木。這些日子,奕涵情況好轉,他也終于能騰出時間好好打理了,枯萎的花木清理掉,重新購置了幾盆,甚至連奕涵的那間主打素色的小屋,都讓他擺上一盆青松。
“嗯…”昊璟輕哼了一聲當作回應,這幾日,心底五味雜陳,見了奕涵倒也局促,索性遠遠看一兩眼,知道他一天天恢複就好。他挨着奕浠坐下,心疼的擡手撫過奕浠眼睛下方的烏青,“浠兒,這幾日,辛苦你了。”
“倒也還好。”奕浠口氣淡然,停下手上的動作,認真地看着昊璟,父親的眼底的疲憊絕不少于他。即使沒法徹夜照顧小涵兒,他想也知道這些夜晚,父親同意無法安眠。奕涵身上那些傷,饒是他這個便宜哥哥看了都心疼不已,何況是父親?
昊璟看向奕浠的目光沉了沉,沉默了片刻,還是開了口,“涵兒他…沒有怎麼樣吧,對你…還客氣吧…”
“很客氣…”奕浠咧唇輕笑,他們平時的交流何止是客氣,甚至可以說是疏離。不過好在他從來不是一個用力過度的男人,所以那樣的沉默無言并不會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是麼?”昊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到底不是毛孩子了…
奕涵披着罩袍,一瘸一拐的挪到窗前,不知道是不是把結了痂的傷口撐開了,從腰背至臀腿一陣陣跳痛。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挨一頓揍,居然得熬這麼久的時間。他單手撐着窗前的棕色案桌,碗裡騰起的濕熱霧氣湧入鼻腔,讓他從舌尖澀到脾胃。
奕涵一擡手,碗裡的液體悄然的沒入黑色的土壤。他當真是怕了這些墨黑的湯汁,單是聞到這嗆人的氣味,他已經忍不住要嘔出來了。虧得奕浠弄來了盆青松,這幾日替他喝了不少藥湯,今日也一樣,奕浠剛邁過門檻,他就迫不及待的端着藥碗挪到窗前。
祈霧說,這都是楊奕浠親自采摘和熬制的,所以心存感激的把它們倒掉,大概也算不得冒犯吧。他輕輕的咂着嘴裡的果肉,眼底多了些愉悅。許是覺得又逃過了一劫,奕涵的心情不錯,他擡手點了點墨綠的松針,撚着碗轉身準備往回走,不巧,這次卻看到門邊立着一道人影。
他,也許是看到了吧。
奕涵愣了一下,一般奕浠是會在他喝完藥後半個時辰左右才會給他送早飯的,然後再順便看看他的康複情況。奕涵飄忽的眼神飛快的掠過立在門邊的奕浠,發現對方也正看着他,心徒然的漏過一拍,他握緊手中的藥碗,心虛的垂下腦袋,臉頰因窘迫而微微發燙。不同于先前犯錯被奕澤抓包時的膽怯,此刻他隻是覺得尴尬,當然還有一絲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