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浴房裡霧氣升騰,奕涵抹掉額頭的汗粒,擡手将身上潮濕的衣物一件件脫掉。這場切磋因為祈霧從頭到尾的避戰态度,自然算不上酣暢,不過久違的活動下筋骨倒是讓他倍感舒暢。
奕涵簡單的沖洗了身子,伸手探了下水溫,就翻身沒入浴桶。溫熱的湯水裹着肌膚,像一件溫暖的大氅,奕涵靠着光滑的桶壁,輕輕的嘶哈着,許是方才動作太大,扯裂了一些傷痂,此時,溫熱的水順勢滲入這些裂口,撩刮着裸露的傷口,引得後背、臀腿陣陣跳痛。
“嘶—”奕涵低聲呻吟,這令人戰栗的疼痛讓他身體乏力,可頭腦卻愈發清醒,行屍走肉的人,隻有在把這副皮囊逼到極點的時候,才能真切的感到,自己竟還是個活物。當疼痛開始平緩,他僵硬的軀體也泡得相當柔軟,隔壁那間浴室水聲飒飒,大概是祈霧吧。
奕涵閉着眼被濕暖的水汽熏得昏昏欲睡。可就在他暈乎乎的腦袋剛捱上周公的膝頭,“砰——”的一聲巨響如同來勢洶洶的石錘,将他從綿軟的雲端砸回堅硬的地面,他茫然的擡眼望着突然洞開的門。
“泡夠了沒有?泡夠了就給我出來!”奕浠的臉寒霜一般冷然,聲音也像極了此刻從木門處湧入的秋風,讓奕涵不由打了個冷戰。
秋日傍晚的涼風吹散了浴室内氤氲的水汽,隻是奕涵的眼裡還留有迷霧。他揉了揉朦胧的雙眸,绯紅的夕照染紅了半片天空,天色已近傍晚。奕涵仰臉看着奕浠,散落的長發水草般浮在水面上,逐漸清明的眼裡驚愕、困窘和羞赧次第登場,最後他沉下手臂蓋住那片私隐。
“你出去!”
“好,但你最好不要讓我等太久。”奕浠攥緊雙手緩了一口氣,恨不得敲開這熊孩子的腦殼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這段時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他事無巨細的交代,這家夥愣是一句沒放在心上嗎?
奕浠想來是氣急了,出來時浴房的門又是一陣悲鳴。院子裡踯躅的祈霧早已換上幹淨的衣裳,他瞥見奕浠沉着臉,一雙明眸少了平日的溫和,多了些許淩厲。可他還是忍不住湊了過去,問:“公子,少主他的傷…沒大礙吧?”
“如果真擔心他,就别跟着胡鬧!”奕浠斜眼睨着祈霧,聲調嚴厲,就連一旁忙着分揀藥草的青葉都吓得一滞。
青葉扭過頭,偷偷咧了咧嘴。這樣的奕浠他也就見過一次,兩三年前,那時他還小,孩子心性,為趕着去鎮裡看花燈鬧元宵,匆忙間抓錯了一味藥。
“我…對不起…”祈霧擡手撓了撓頭,沒有辯解。這段時間,奕浠的付出他看在眼裡,更是感激于心,故對奕浠向來尊重。
“你的手…”雖然一晃而過,奕浠還是看見祈霧掌心的殷紅。他捏住祈霧的手,迫使它翻轉過來,掌心的皮膚蹭破了一片,沁着或深或淺的血珠,“青葉,去房間把消毒藥水和創傷膏拿來,還有繃帶。”
“不用不用…小傷而已…”祈霧連忙抽回手,連連擺手拒絕。
方才奕涵為激他認真應戰,攻勢淩厲兇猛,他顧及奕涵的傷勢不敢全力抵抗,有時躲避不及隻能用手握住刺來的木劍阻止進攻,不想多次後,粗粝的劍身竟蹭去掌心裡的一層油皮。
“不要動,手撐開!”奕浠語氣不善,他接過青葉遞來的藥,在桌旁的石凳上坐下,擡眼定定地看着祈霧,半是責備半是氣惱的說道,“這是小傷嗎!你們啊,為什麼總是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消毒液在掌心一點點漫延開來,疼痛不停的肆虐着。祈霧抻着右手站着,眼裡酸酸的有些發脹,鐮裡長大的人,是不會矯情到這點皮肉傷都要上藥包紮的,隻是這話他說不出口,那是公子不曾看過的世界。
久違的被溫柔對待,讓祈霧有些恍惚。他垂首看着奕浠,眼角已然潮濕,蓦然,他看清深藏在腦海深處的一抹模糊的身影,那人撅着紅唇輕輕吹着他摔傷的膝蓋,溫暖的手掌拂掉他臉上挂着的淚珠,她說,“霧兒,乖,不痛了不痛了…二姐幫你吹吹…”
原來,在他早已淡忘的過去裡,也曾被人溫柔對待…
奕涵出來時,奕浠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替祈霧裹繃帶,他淡淡的瞥了他們一眼,徑直朝樓梯口走去。
“奕涵,你站一下,讓我看看傷。”奕浠不緊不慢地在祈霧的掌心打了個結,剪斷多餘的繃帶後,才起身看向奕涵。
“用不着。”奕涵心虛的移開視線,他料想身上的傷口勢必被水泡得慘不忍睹,便虛張聲勢的撂下三個字,邁步上了樓梯。
“頭發,也沒擦幹。”
奕涵如墨的長發濕答答的散落肩背,泅濕了後背的麻布,透過被水漬得薄透的衣料,背上幾道淡紅隐約可見。
“你現在氣血有虧,受寒易風寒,而且創口那麼大,若再次感染,前功盡棄。”奕浠真的快要氣瘋了,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用盡量冷靜的态度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