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門推開的刹那,茶香與檀香味撲面而來。祝雲舒正端坐在真皮沙發上,翡翠镯子随着翻雜志的動作輕輕晃動,聽見聲響便擡眸,眼角細紋裡都藏着笑意:“我們大忙人終于有空見媽媽了?”
“媽突然來公司,是家裡出什麼事了?”黎兮悅在對面落座,接過助理遞來的骨瓷杯,氤氲熱氣模糊了她緊繃的下颌線。祝雲舒将雜志往茶幾上一放,紅色指甲敲了敲封面:“非得有事才能來?我看時尚周刊說你贊助的那場高定秀,模特穿的禮服跟婚紗似的,怎麼,打算什麼時候把自己嫁出去?”
空氣瞬間凝滞。黎兮悅垂眸盯着杯中沉浮的茶葉,杯壁映出祝雲舒鬓角新染的黑發——上次視頻時明明還能看見銀絲。她喉間發澀,終是轉開話題:“您大老遠跑來,就為說這個?”
“當然不是。”祝雲舒從香奈兒菱格包裡掏出張燙金請柬,“下個月初,你周阿姨兒子結婚,我給你報了個名,到時候打扮得漂亮點......”話音未落,黎兮悅手機突然響起,她瞥了眼來電顯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起身:“國外合作方的緊急會議,我得去處理。”
祝雲舒望着女兒倉皇離去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她摩挲着請柬邊緣,喃喃自語:“明明小時候最黏我的......”窗外的風掠過,将桌上的雜志掀起一角,露出内頁黎兮悅接受專訪的照片,照片裡的女兒眉眼冷峻,與記憶中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判若兩人。
夜幕降臨時,黎兮悅結束了最後一場會議。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發現會客室的燈還亮着
祝雲舒蜷在沙發上睡着了,羊絨披肩滑落一半,露出脖頸處光潔細膩的肌膚。即使在睡夢中,她的面容依然緊緻飽滿,不見一絲皺紋,粉底與肌膚完美貼合,若不是鬓角幾縷自然的銀絲,任誰都猜不出她的真實年齡。這張被歲月格外偏愛的臉龐,在暖黃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宛如精心雕琢的白玉,舉手投足間皆是優雅從容的韻味。
黎兮悅靜靜伫立,目光不自覺被母親腕間那支老玉镯吸引。那是外婆傳給祝雲舒的嫁妝,當年她哭鬧着要戴,母親便将镯子纏上紅繩,套在她胖乎乎的手腕上。此刻玉镯随着呼吸輕輕晃動,溫潤的光澤裡仿佛倒映着無數個清晨——母親将她抱在梳妝台前,一邊往臉上塗抹護膚品,一邊笑着說:"等小悅長大了,也要做個漂亮的小姑娘。"
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手機屏幕,黎兮悅突然發現鎖屏照片不知何時被換成了公司團建時的合影。照片裡她站在隊伍最前端,而祝雲舒悄悄截屏了新聞報道,特意将這張照片設成了手機壁紙。消息列表裡躺着母親新發來的語音,這次不再是催婚,而是小心翼翼的試探:"聽說你們公司附近開了家新開的日料店,要是......要是你不忙,媽媽請你吃飯?"
窗外的夜風卷着細雨拍打玻璃,黎兮悅輕手輕腳取來毛毯,卻在替母親蓋上時,發現她的手心裡還攥着張揉皺的紙。展開後是張手寫的菜譜,字迹工整地标注着:"小悅最愛的糖醋排骨改良版(少糖)、蘆筍蝦仁(清淡口)",邊角處還畫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淚水突然模糊了視線,黎兮悅這才驚覺,那些她以為是束縛的唠叨,那些被她刻意忽視的關心,都是母親笨拙卻熾熱的愛意。她輕輕握住母親的手,将臉貼在手背上,像兒時那樣小聲呢喃:"媽,周末我們去吃日料吧,我請客。"
沉睡中的祝雲舒嘴角微微上揚,一滴清淚順着鬓角滑落,滴在黎兮悅的手背上,溫熱而綿長。晨光微露時,保潔阿姨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看見沙發上相擁而眠的母女,窗外的梧桐樹在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要将這份遲到的溫柔,悄悄藏進每個黎明。
黎兮悅的指尖撫過母親手背上的紋路,忽然想起父親離世那天,也是這樣微涼的風。那時她不過十六歲,跪在靈堂裡攥着母親微微發顫的手,聽衆人議論:"黎氏集團這下完了,孤兒寡母怎麼守得住這麼大的家業?"是祝雲舒卸去往日溫柔,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闖進董事會,用近乎淩厲的姿态守住了丈夫畢生心血。
此刻月光斜照在母親的臉龐,黎兮悅注意到她耳垂後有道淡粉色疤痕——那是為了處理父親留下的爛尾項目,在工地視察時被鋼筋劃傷的。這些年她總覺得母親隻懂催婚,卻忘了那些深夜裡,母親保養得纖長指尖在報表上飛速劃過的模樣;也忘了自己大學畢業接手集團那天,祝雲舒躲在書房偷偷擦拭的獎杯,底座刻着"年度最佳企業家",那是父親生前獲得的最後榮譽。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家族群跳出新消息。三叔發了張泛黃的老照片:年輕的祝雲舒穿着職業裝站在黎氏大廈前,身旁的父親摟着她的肩膀笑得開懷。配文寫道:"當年你媽為了幫你爸保住公司,連嫁妝都抵押了。"黎兮悅的呼吸陡然急促,照片裡母親光潔如玉的面龐,和現在看着自己時眼角的溫柔紋路如出一轍。
她輕輕打開保險櫃,取出最底層的文件盒。裡面除了父親的遺囑,還有一沓祝雲舒手寫的便簽:"小悅第一次獨立簽合同,緊張得指甲都掐進掌心"、"今天教小悅看财務報表,她學得比我當年還快"、"醫生說我更年期情緒不穩,不能對小悅發脾氣"......每一張便簽都标注着日期,橫跨了她從求學、實習到接手集團的整整十年。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黎明的微光穿透雲層。黎兮悅将頭輕輕靠在母親肩上,終于讀懂那些催婚背後的深意——祝雲舒不是要将她推入婚姻,而是害怕自己百年之後,再無人如父親般護她周全。"媽,"她貼着母親耳畔輕聲說,"以後換我守着您,守着爸爸留下的家。"
晨光中,祝雲舒睫毛輕顫,眼角的細紋随着笑意舒展開來,與女兒的淚水在毛毯上暈染成溫柔的印記。黎氏集團的玻璃幕牆折射着朝陽,映照着兩代人跨越時光的守護與和解。
晨光徹底穿透雲層時,祝雲舒在女兒懷中悠悠轉醒。黎兮悅正用溫熱的毛巾輕拭她的臉,動作笨拙卻仔細,像極了幼時母親照顧生病的自己。"怎麼不叫醒我?"祝雲舒聲音帶着剛醒的沙啞,目光掃過女兒眼下的青黑,下意識擡手去摸她的臉。
黎兮悅反手握住那隻手,将母親的掌心貼在自己臉頰:"媽,周末我們去郊區新開的溫泉酒店吧,聽說有您最愛的日式庭院。"祝雲舒的瞳孔猛地收縮,記憶瞬間被拉回二十年前——那時黎父剛創業,全家擠在狹小公寓,小兮悅捧着畫冊說:"等我長大了,要帶爸爸媽媽去住帶溫泉的大房子。"
"你...你不忙了?"祝雲舒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無意識摩挲着女兒的耳垂。黎兮悅從抽屜取出那張揉皺的菜譜,在母親驚訝的目光中認真道:"下周三晚餐,我想嘗您改良的糖醋排骨,還要教我做。"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響。助理抱着文件站在門口,看見這一幕愣了愣:"黎總,董事會臨時會議......"黎兮悅打斷她的話:"推到下周,除了跨國并購案,其他事務都延後。"祝雲舒的眼眶瞬間紅了,她别過頭去,假裝整理滑落的披肩,卻藏不住微微顫抖的肩膀。
午後,黎兮悅帶着母親穿過集團大樓。員工們驚訝地發現,向來雷厲風行的黎總竟耐心地陪着一位女士,在每塊榮譽展闆前駐足。祝雲舒撫摸着丈夫生前獲得的"傑出企業家"獎杯,突然輕笑出聲:"當年你爸總說我不懂經商,現在咱們女兒把公司帶到世界五百強,他要是知道,得多驕傲。"
暮色降臨時,黎兮悅開車載着母親駛向老宅。副駕上,祝雲舒翻着女兒手機裡存的童年照片,忽然指着其中一張:"這是你十歲那年非要穿我的高跟鞋,結果摔在地毯上,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兩人相視而笑,車窗外的霓虹燈飛速倒退,卻将這份遲來的溫情,永遠定格在彼此眼底。